专门学校，为他们重新打开社会的大门

　　“在家里没人找他们玩，没人理他们，主要还是缺乏关爱。在这里有人找他聊天，我们也会经常找他聊天，他就能找到归宿感。”5月15日，江西省吉安市阳光学校，坐在学生堆里的匡唐山教官如此认为。

　　“有些老师比我妈关心我还多。”在校园一角的访谈室，一位学生这样评价这所学校的老师。

　　吉安市阳光学校是一所专门教育学校。学生在这里经历的教育与普通义务教育阶段的公办、民办学校有很大不同。

　　

　　进入吉安市阳光学校校园，一位笑意盎然的女教师正在食堂忙乎，她热情地与笔者打招呼：“我们经常和学生一起做美食，今天准备做点艾米果。”

　　因为手中的糯米团要趁热继续揉搓，她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而是继续带着两位“徒弟”加油干。

　　笔者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食堂干活儿的这个人正是这所学校的副校长，她曾在吉安市一所普通中学担任教师，然后被选聘到这里任教并担任副校长。

　　在这所学校，像曾纪芳副校长一样被选聘过来的老师还有很多，有不少是从县城选调到市里的。

　　吉安市阳光学校成立于2021年，是吉安市和吉州区共同建设，由吉州区管理，面向全市13个县（市）招生的一所新型专门学校。

　　吉安市为何会新成立这所阳光学校呢？吉安市委政法委副书记、市综治中心主任刘辉华介绍，专门学校教育是义务教育的重要形式，是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的重要环节。建设一所专门学校，针对性开展德育、法治教育、心理矫正、技能培训、体能训练、公益活动等，能更好帮助青少年加强文化知识和职业技能学习，矫正不良行为，促进青少年身心健康发展。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吉安市创办一个专门的教育矫治场所，学校宣传手册介绍道：吉安市阳光学校是一所选址新建的未成年人专门学校，也是全市唯一一所对吉安市普通初中学校中有不良行为或严重不良行为的学生，实行寄宿制管理，从而进行矫治和转化。

　　“有的孩子非常愿意回家，有的孩子也不愿意回家。不久前的家长开放日，我问一位学生是否愿意回家，他表示不愿意，这一般有家庭冲突在。有的孩子回家目的是见女朋友，这种情况如果回家不打架，并确定周日能够返校的情况下，允许家长接回去。所以，对于回家这件事，我们老师要经常跟学生聊天，观察学生，并跟家长联系确认。”校办公室李才莲老师介绍道。

　　班级管理具有小班化、个性化的特点。一个班25至28人，校管理团队由教师、教官、警务三支队伍组成，每个班级配备一位班主任、两名教官。由班主任牵头每周召开一次班情分析会，研究班情，制定措施。每7名学生配备一位心灵导师。

　　除了直接付出，老师还间接推动家长负起责任，以家校共育的方式来完成未成年人的教育。

　　为此，每周六晚上，学校心理中心搭建了在线父母课堂，邀请每位学生的家长进行学习，家长的学习和班群分享可以给学生积分。

　　“孩子很在乎家长的态度，觉得我在努力，家长也在改变，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如果自己在改变，家长不闻不问，孩子也会泄气。”李才莲老师说。

　　“家长的支持很重要，如果没有家长的支持，我们就会束手无策，也会造成学生的矫治半途而废。”曾纪芳副校长说。

　　阳光家书活动是促进家校共育的又一有效途径，由学生给父母写信，说出心里话，于是有学生写道：

　　“亲爱的爸妈，阳光学校非常好。”

　　“妹妹有没有上幼儿园，我想妹妹了，我想抱一下妹妹。”“我在这里学到了怎么洗碗、怎么叠被子、怎么种菜、怎么插秧、怎么洗衣服、怎么洗床单，怎么才能不让被单和被套缩水。”

　　“在这里还会训练，体能也变好了，以前跑5圈就很累，现在能够跑个十几圈都没有问题。”

　　哗啦啦的水龙头旁矗立着两排躬背忙碌的小伙儿，自然地形成两个洗碗队列，扫把拖把在地面反复行进。洗碗、拖地、擦桌子，这些在别的学校由食堂阿姨完成的动作，在这里全部由学生来完成。

　　娃儿们似乎有使不完的体力，热火朝天的共同劳动就像传统农村办喜宴一样，营造出“劳动使我快乐”的景象。

　　

　　专门学校和普通学校重成绩、重分数、重升学率不同，它的特点在于引导学生如何寻找到生活的意义。学习尤其是书本知识的学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走进专门学校，与普通学校规规矩矩的上课情形不同，一天之中有很多个时间段都可以看到运动场上的学生身姿。

　　对于吉安市阳光学校来说，除了教师，还有教官，而教官的存在显然是这所专门学校的很大特色。这里的教官不单是入学军训时的短暂陪伴，而是和其他教师一样始终陪伴学生，贯穿学生在此整个教育过程。

　　据教官介绍，这里的学生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有违法行为，针对这类型学生，学校要向他们传播法律知识，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让他们出了校门也能够守住法律底线；另一类是有轻微不良行为，大多是网瘾少年，性格偏内向，对于这种学生，学校需要更加关注他们的心理问题。所有学生普遍存在一个共同点，就是家庭不健全，来自家庭和家人的关心教育很少。

　　匡唐山教官是一名“00后”的退伍军人，大专毕业后入伍两年，退役后到这所学校工作。“这里的学生是未成年人，对他们的教育主要任务是转变他们的习惯。”匡教官这样介绍这里的教官工作。

　　那么，教官在这个学校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跟学生聊天，掌握学生心理，帮助学生找到学习与生活的意义，成了教官工作的日常。

　　长期与学生同吃同住，匡唐山教官很了解这里的学生，“不要说开学之初，就是现在（已开学两个多月）把他们放在寝室，没人管他们，肯定会吵起来。” 

　　“就算我们不去管他们，只要我们在，就不会太吵。如果你一旦离开，开始还能自己玩，但是到后面这个秩序就慢慢消失了。”他补充道。

　　在吉安阳光学校，一个班级20多名学生，一位班主任、两名教官主要负责管理工作，为什么不是教师而是教官来维持这个秩序呢？带着这个疑问，匡唐山教官继续给予了一些解释。

　　“第一老师忙，有自己的教学工作要做；第二就是老师压不住；主要是晚自习，大家坐在一个教室，如果没有人过去看他们，就会有很多小动静出来，他们还是自律性不强。”

　　有些孩子不太擅长沟通。但是我们喊他们过来，和他说话，他就会说，他不会主动，但你问他，他会回答。匡唐山教官说。

　　开学之初，一般都是教官对学生先进行观察，刚开始教官跟所有学生都不会聊天，观察到了哪些学生不一样，有心理上的问题，才会去找他们聊天，先把那些可能有问题的学生了解完。

　　有位学生在信中，详细地记录着开学之初想要逃跑的念头：“从2月21日起，我就非常地想家，甚至有过想逃跑的想法，但后面被教官说服了。”

　　“所以说，开学之初的工作非常辛苦，只是开学越苦，后面就越好带，班级的凝聚力就更高。开学之初如果没把问题抓出来解决掉的话，那么后面的问题陆陆续续出来，时不时过来刺挠一下你。”匡唐山教官说。

　　对于如何深入地了解一名学生，匡教官也有一些方法。他认为，有些事情学生是不方便跟教官讲的，因为教官是管理者，他们是被管理者。如果要了解学生情况，他会采取从学生那里间接了解另一名学生。

　　“专门学校的学生普遍缺乏关爱，特别喜欢别人听他倾诉。学生和学生会聊天，所以我们了解一个学生会从其他学生那里去了解他，甚至以前去哪里‘犯过事’都会说出来，我也觉得很奇怪，你像我要是做了坏事肯定不会说出来。”年轻的匡唐山教官在与学生沟通时几无距离。

　　“现在管理他们也不会很严，不会让他们难受，但是又要让他们付出一些体力，付出体力消耗精力。有些学生对于纪律记得比教官还牢，但是他们管不住自己，会触犯纪律。”匡唐山教官认为。

　　阳光学校倡导从行为上的矫正变成心理上的矫正，主张心理关怀，教官平时要随时去制止一些学生的不良小动作，比如讲脏话、发生口角，一旦不制止，就会引发内心深处的矛盾。“对于每一起打架事件，我们都要从小事上制止，不能演化为打架，我觉得这一点我们学校的教官还是很不错的，学生很少有打架，几乎没有。”

　　在这里，教官不仅是学生心理和行为的矫正者，还是学生生活上的朋友。教官会跟学生讲一些部队里的生活，有些学生对部队很是向往，像影视剧里出现的关于部队里有些东西，枪、坦克、飞机之类的，他们很喜欢看，军装也觉得很帅。

　　缘于教官的日常影响，学生对于当兵充满想象。“他们不会说想不想去，而是问我能不能去，其实很多人还是很想去。我会说比我们学校更苦一点、更累一点，但是你年龄也达到了，可以吃那么多苦。”匡唐山教官说。

　　

　　翻开每一位在此就读过的学生资料，都详细记载着老师与学生的谈心记录，看得出专门学校的教师要在学生身上所花费的时间和心思。

　　诚诚是阳光学校的一名毕业生，入学档案显示，他因在原校与教师发生冲突，没有班级愿意接收他。无奈之下，他以走班的形式，在原校将就了一段时间，自己觉得无法在原校继续待下去。

　　眼看就要辍学，诚诚被家长送到吉安市阳光学校，一开始他非常不适应这里，总想着回原校。老师们考虑，如果让他回到原校，就会返回当初的状态，瞎折腾一番。

　　平日里，诚诚爱抽烟喝酒，与社会闲杂人员交往，对人脾气很不好，喜欢大吼大叫，包括对父母也是如此，凡是他看不惯的人和事，总想插一嘴或插一手，他无法控制自己不这样做。心灵导师评价：诚诚是一个个性非常强的孩子，以自我为中心，和同学老师关系不太好。教官的评价则更为苛刻：自视甚高，自以为是，推卸责任，埋怨他人，爱管闲事爱插嘴。

　　通过在学校的表现赚取积分，诚诚可以周末回家，但是，他对回家表现出无所谓。家庭虽然健全但并不温暖：妈妈一天到晚骂他，但也知道没用；爸爸经常出去打牌，很少管他；遇到烦恼时，他都是自己出去散心排遣。

　　类似诚诚这样的案例，在吉安阳光学校还有不少，家庭疏于管理，在外交友不慎，往往是导致行为不规范的原因。就像有学生在信中自我反省：“我也意识到了借钱的严重性，以后我再也不借钱了。经过借钱这事，我明白了交他们这些朋友不好，我一定改过来，不再和他们玩了。”“我回去会自觉地把那些好友给删掉，因为我知道他们不值得我牵挂，只有真正的朋友、亲戚才值得牵挂。”

　　学校老师评估发现，诚诚的体育非常好，于是有意识地引导他发挥特长，通过体育特长生的方式，争取考入高中，加之诚诚的文化成绩并不差，只要学会正确与人相处，他就能步入更加正常的读书生活。

　　经过不到一年的行为矫治，诚诚对于自身管理有了很大进步，能够进行自我约束，慢慢地增强了集体荣誉感，通过家、原校和阳光学校三方同意，原校接纳了他返校。

　　最终，诚诚以中考体育分数全县第一名、文化分上线的好成绩被县重点中学高中体育特长班录取。

　　“矫治到位，未来可期。不仅仅作为老师，整个社会都需要支持专门学校的发展。”李才莲老师感慨道。

　　漫步校园，放眼望去，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一垄一垄划归各班包干。玉米、茄子、辣椒都还没挂果，但其身旁的立柱撑腰预示着即将硕果累累。空心菜显然已经被摘过数茬了，显示出成熟与饱满；黄瓜、四季豆、长豇豆等爬藤类植物正在旺盛地顺着支架攀爬，争先恐后地抽长，每一朵花似乎都在占据有利地形以备日后安放果实。

　　走近细看，几无一根杂草，被师生们殷勤呵护得只盼早日结果。菜地旁的立牌上书写着精心挑选的诗句：王维《田园乐七首·其七》、孟浩然《过故人庄》、韦应物《观田家》。置身其中，读着耳熟能详的诗句，更加渲染出诗意田园与平静祥和。阳光、雨露、沃土的恩泽，一日三回的细心照看，演绎出一幅生动的辛勤耕耘图，就像专门学校教师对学生们的努力栽培。

　　（文中学生为化名）

　　● 责任编辑：王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