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回家的人 总有离岸的船

  从城里开完会,请司机师傅送我到健德门桥。太阳偏西了,光线很柔和,天空很晴朗。秋风吹来,树叶儿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我循着小月河畔的金柳,悠闲地往学校走去。河里的水清澈见底,缓缓地从上游流下。那些不知名的小鱼儿,成群结队,随波逐流。也有一些反潮流的鱼,和着我的脚步,逆势而上。
  前面是一片杨树林,高大挺直,横竖成行,仿佛一个阅兵方队。宽大的叶子,从高空坠落,打在身上。叶面是鹅黄色的,纹理清晰,散发着苦涩的清香。叶子尾部,拖着一个长长的梗。小时候,我们经常拿它玩“拔根儿”,其乐无穷。我发现,真正结实的叶梗,不是刚从树上掉下来的,而是在地上趴了一阵的。有时,为了增加韧性,还得把它放在球鞋里捂一捂,虽然有点味道,却无往而不胜。
  再往前走,是一片金色的芦苇滩。在菖蒲草的簇拥下,苇子杆擎着芦苇花,在风中摇曳。用手一摸,丝滑柔软,像小孩子吃的棉花糖。我掏出手机,忍不住拍了一张,取名为“小月河的秋相”。中学时读过一首诗,叫《团泊洼的秋天》,诗人郭小川这样描述: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地在平滩上挥洒;……秋凉刚刚在这里落脚,暑热还藏在好客的人家。
  转过一道弯,有几株挺拔的银杏树,映入眼帘。银杏是珍贵的树种,别名公孙树。因为叶子呈扇形,看起来像鸭子脚,所以也称“鸭脚”。银杏是雌雄异株的植物,单株不能结果。为了验证这个说法,我特意朝树上看了看,但见左边一棵,在浓密的叶片下,缀满了青黄色的果实;而右边一棵,却空长了一身华美的树叶,没有结果。实践证明,这里既有雌树,也有雄树,是一片和谐的树林。
  我弯腰拾起一粒银杏果,剥开皮一闻,有种烂香蕉的味道。用纸巾擦掉上面的汁和肉,才露出洁白的果核。记得有一道鲁菜,叫“诗礼银杏”,就是用白果做的,吃起来苦中带鲜,粉糯软烂,味道不凡。汪曾祺先生说,盐焗白果,或者炭烤白果,久嚼回甘,以其佐茶下酒,滋味胜过一众干果。
  我一路走一路欣赏,心绪祥和,浑身通透,不知不觉间,到了蓟门桥。抬望眼,法大出版社的红楼,就坐落在蓟门桥南。它以僧人站桩的姿势,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又餐风饮露,比肩着前面的蓟门烟树。远一些呢,就是法大校园了,这个袖珍所在,装满了法大故事,放飞了学子的梦想。又是一阵秋风起,它撩起行人的衣角,展示着自己的风情,然后消失在古老的小月河上。
  小月河,名字有些阴柔,不知谁给取的,就像“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挺有意境。从地图上看,它是清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西直门外的长河,一直走地下,到学院南路的明光桥,才转为明河。河岸用水泥筑就,河水穿过蓟门桥向北延伸,到知春桥后转向东,在祁家豁子开始分岔,一支向北流入清河,一支向东,汇入了坝河。
  有位写手说过,小月河,这里有八百年的寂寞和灰尘,我经常徜徉在它的身边,阅读它的平静与微澜,也注目它的真实与虚幻。它像一个参透时光秘密的智者,带我走出犹豫与无解,也带给我灵魂的默契和坚韧。
  小月河与法大之间,只一路之隔,可进出校园,其实挺麻烦,需要走地下通道。从河岸归来,天已傍晚了。我看见地下通道的东头,有一位老者正在吹萨克斯,是肯尼·基创作的《回家》。我不懂乐器,但感觉他吹得不错。通道本来就笼音,再加上萨克斯低回婉转的叹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沉浸在回家的记忆中。
  诗人简媜说,秋天把叶子揉掉了,你要听新故事吗?静静的河水睁着眼睛,笑着说:总有回家的人,总有离岸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