腼腆少年的心事有谁知?

   面前这个穿囚衣的少年很腼腆,不属一脸坏笑调皮捣蛋那种,聊了近两小时始终低着头,嗓音微弱,体型纤细,面目清秀,像个女孩,他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此前他是一名高一学生。


同室操戈 相煎何急

   内向羸弱的顾晓祥在班级里是不被注意的小角色,与其形成鲜明反差的是被害人、虎背熊腰的江程,他以小霸王自居,“大哥”的作派足以令全班男生刮目相看。这一强一弱毫无缘分的俩冤家偏偏分在一个宿舍。
   同一屋檐下8个萝卜头,开始相安无事,顾晓祥跟大家伙都相处得挺好。宿舍也有“江湖规则”,渐渐分出强弱来,新来乍到,几个萝卜头瞅准机会跟江程套个近乎,好汉不吃眼前亏,免得招惹是非。顾晓祥却对江程不卑不亢不以为然,他的冷漠伤到了自傲的江程,其他室友也见人下单与顾晓祥慢慢疏远了。
   下课了,顾晓祥擦黑板,江程走过去故意撞了他一下,顾晓祥扭头对视江程,没作声。不久,江程放话说丢了200元,肯定是顾晓祥拿的。食堂午饭时,顾晓祥将200元重重地甩在江程面前:哼,不就是要敲200元嘛!同学们都说那次江程很没面子,下不来台。之后,课桌旁走廊上,江程总得找机会故意碰撞一下瘦弱的顾晓祥,虎视眈眈瞪着对方,意思是:单挑敢不敢?顾晓祥都忍了。
   侵略冒险、竞争逞强、自我好胜是青春期男孩的天性,就像一辆加速的过山车,横冲直撞,控制不当,将引发严重暴力冲突。
   军训开始了。草坪上,江程约了几个同学把孤身一人的顾晓祥团团围住,顾晓祥被按住双臂无法躲避反抗,任冤家三下五除二地修理一通儿,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脸部头部,鲜血从嘴角流出……见红啦!一个男生高喊,江程这才带领一帮死党扬长而去。
   顾晓祥踉踉跄跄爬了起来,一抹嘴角的血,冲着江程背影咬了咬牙:你等着!他暗暗发誓要报这一剑之仇。这场遭遇,他没对爸妈说起,因为爸妈与他已经不在一个家里了。


堂姐比爸妈还亲  

   顾晓祥小学三年级时爸妈离婚了,反正在一起非吵即打,经常是大人们打得热火朝天,晓祥只有躲在角落里哆嗦的份儿,似乎他不存在一般,离就离了吧。离婚后爸妈各自很快都重组家庭再生育了孩子,晓祥跟爷爷奶奶过。
   爷爷奶奶当然心疼离开爸妈的孙儿,晓祥有心事也愿意跟慈祥的奶奶说说,可是爷爷奶奶开着厂子,每晚要去厂里仓库驻守,这个时候,堂姐芳芳来了。
   芳芳是晓祥大伯的女儿,比晓祥大出近10岁。女孩子会过日子,她负责打理晓祥的生活起居。放学了,家里有芳芳姐在等他;夜晚,芳芳姐陪着他头靠头说说话。芳芳姐在,他就是有家长的孩子,就有了靠山。平心而论,那几年晓祥并没有因为爸妈离异而感到孤独。
寒假暑假,晓祥去妈妈家,那边有从小玩到大的姨妈家的小表哥,挺开心。爸爸家只有在开学前去住一晚上,是去拿学费的,爸爸总是盯着儿子上下打量,不怎么说话,父子也从未谈过心。晓祥说好像是去讨饭的,心情很不爽,但是又不能不去。
   寒假前顾晓祥遭江程暴打,新学期开学时他不再住校,回奶奶家住,彼时,堂姐芳芳已嫁为人妻,晓祥独自在家,没人说话,没人知道他想些什么,他时常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发呆。他很想念芳芳姐,双休日去她的新家看她,见她挺着大肚子就没好意思说心事,晓祥是个挺懂事的孩子。
   这天顾晓祥值日,下课了他到讲台擦黑板,江程上前故意撞了他一下,顾晓祥愤怒地瞪了瞪眼,江程轻蔑地挑衅道:哼,你来呀!积压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了,顾晓祥回到自己座位抽出水果刀,冲到江程面前:想死就一起死!对准江程连刺三刀,江程举手抵挡,手背被刺伤……班主任冲上去夺下刀,立即组织学生将江程送往医院抢救,因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经鉴定,江程颈部两处4厘米长伤口,左侧手背肌腱断裂,为轻伤二级。
   颈部是人体的致命要害部位,17岁的顾晓祥对被害人预置于死地的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未遂),他被戴上手铐,关进了看守所。


“爸爸为啥一直没来看我”

   顾晓祥刚进看守所时正值夏季,号房里一干光头赤膊露身,要不背上文只毒蝎子,要不胸前蹲一头呲牙咧嘴的怪兽,怪吓人的,胆怯弱小的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总是躲在角落不敢出声。晓祥是号房里年龄最小的老大哥们待这个面嫩的小兄弟都还不错,各方面能照应就照应着点,管教干部对晓祥更是慈眉善目循循善诱,渐渐晓祥也呆习惯了,只是很想念学校和同学。
   案件审查起诉期间,承办人女检察官尹媛安排了心理咨询师为晓祥做心理辅导,缓解他的情绪及压力。出于关爱未成年人,还破例安排家人探视,爷爷奶奶一看见戴着手铐的孙儿,立刻哭了。晓祥说我强忍着没哭,装得很平静的样子好让他们放心,其实我真想扑过去紧紧抱住爷爷奶奶,跟他们回家!
   妈妈天不亮就赶车,转几次车才到看守所,送来换洗衣物,在儿子名下打点钱,她说虽然不能见到晓祥,但是他能知道我来看过他了,让他知道妈妈永远不会放弃他!妈妈说,晓祥从小胆小怕事,从不打架,不敢相信我儿子能干出这样出格的事,第一反应是别弄错了冤枉了他。他原来性格挺开朗,有说有笑,自从我跟他爸离婚后,就变得内向沉默了,平时经常通电话,但是他话越来越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转变他的个性。
   人格的发育与环境因素尤其是家庭因素有关,成长是需要陪伴的。离婚也好,再婚再育也罢,都无可厚非,只是别冷落了那个流淌着你的血脉的未成年的孩子。 
   跟晓祥聊了一上午,说起芳芳姐,一直低头沉默的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一丝微笑:芳芳姐快要生孩子了,可是我看不到,不能陪她了!结束谈话时,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说有个心结,就是那天爷爷奶奶、大伯都来看我了,为什么爸爸没来?在这里半年多了,爸爸一直没来过,能帮我问问吗?是他不能原谅我吗?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眼眶里滚动着泪珠。
   爸爸或许不善表达对儿子的爱,他的爱显得粗粝简单,离婚后他甚至都没有拥抱过一次儿子。很多中国父母不善于用语言和姿态表示对子女的喜爱,亲近的身体接触比如拥抱亲吻搂搂肩等,能让孩子感受到亲情温暖。 
   爸爸当然很爱晓祥,爱得很深,所以他经受不了儿子入狱的巨大打击,无比自责焦虑,万般纠结而导致旧病复发。就在晓祥被刑事拘留的第5天,中年的他带着对儿子的愧疚与牵挂走了,没人敢把这噩耗告诉身陷囹圄的晓祥…… 
   妈妈做家政,挣钱不易,拿出1万元(相当于她三个月的工钱)赔偿对方;晓祥大伯雪中送炭拿出两万多元,在检察官、法官及律师的共同努力下,双方终于在开庭前达成赔偿协议,被害人及其父母对顾晓祥表示了谅解,为从轻处罚奠定了基础。
   2015年4月16日下午,江苏省常州市新北区人民法院不公开开庭,晓祥的妈妈、爷爷奶奶、表姐芳芳都来了。因投案自首等情节,法院从轻减轻判处顾晓祥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当庭释放,妈妈上前一把紧紧拥抱儿子……发稿时,该案承办法官正在积极为顾晓祥协调联系转学事宜……
   (涉案人物为化名)
   (未经作者同意,其他媒体及网络不得转载)


责任编辑: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