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内鬼”鲸吞三千万

　　2019年以来，贵州省茅台酒厂(集团)相继有多名高管因受贿罪被移送司法机关。该集团原总经理助理、茅台保健酒业公司总经理张城就是其中一位，他在短短十年时间，通过把持基酒供应，捞取非法利益共计3418万余元，成为被集团员工唾弃的“内鬼”。

　　2020年12月2日，贵州省六盘水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了判决书，张城犯受贿罪，获刑13年。

　　

　　采购基酒谋暴利

　　基酒是指没有经过任何勾调工艺的原浆酒，不同质量、不同口感和不同风格的酒需要选用不同的基酒，真正好的白酒都是以酒调酒，调酒师要将不同年份、批次的酒按一定的比例精心调制，并不断的品尝、调整，以达成自己需要的风格。茅台酒、五粮液等名酒都是进行勾调的。在酒业制造企业中，掌握基酒供应是“实权”。

　　1963年出生的张城，是茅台集团的老员工。他从技术员做到总经理助理，历经20多年的打拼，虽然接近了高管层，但没有掌握什么实权。2005年，集团挺进大健康产业，成立了保健酒业公司，张城被任命为总经理，这才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依靠茅台酒的品牌效应，张城很快将保健酒业公司干得风生水起。除了生产茅台不老保健酒外，还承担了茅台酱香酒系列产品的出品任务。因此，找张城合作的基酒供应商络绎不绝。

　　赵康原是茅台酒厂的员工，与张城是同门师兄弟，酿制基酒的手艺很好。随着茅台酒业的蓬勃发展，赵康辞职下海，挂靠了茅台镇的一家公司，主营基酒供应业务。他把目标盯住了保健酒业公司，经张城首肯签了供应合同。2009年，张城多次为赵康供应基酒、拨付基酒款提供了帮助。次年春节，赵康利用给张城拜年的机会奉上一张10万元的银行卡，张城起先推辞不受，赵康晃了晃三根手指：“我这一年就赚了这个数。”张城立马被酸到了，嘟囔道：300万呀，抵上茅台高管几年的薪水了。此后不久，赵康又送给张城现金45万元。

　　2010年12月，茅台保健酒业公司决定与深圳某酒业公司合作开发新产品，赵康大喜，他想包揽基酒供应的业务。张城嗤之以鼻道：“就凭你的生产能力，怎么满足得了新产品的需求。”于是，赵康引荐了生产规模更大的基酒酿制厂家老板陈峰。三人相聚后，陈峰开门见山说：“张总，我就不绕弯子了，干脆合伙一起干！”即张城不需要出资，也不参与管理，只要把陈峰的公司作为固定的供应商，并在增加基酒供应数量、及时拨付基酒款上提供方便，就可以与陈峰、赵康均等分配利润。此话直击到张城的心坎里，他觉得，这样比拿好处费公平得多，当即表态道：“陈总是爽快人，就这样办。”陈峰很快与保健酒业公司签订了基酒供货合同，他对张城承诺按货款到位的批次，随时结算分成款。

　　不久，三人开始了第一次合作，供应了茅台保健酒业60吨基酒。2011年春节前夕，陈峰告知要兑现分成款，张城让他在贵阳市自家车库附近等候，陈峰按约定分成给张城现金人民币200万元。

　　2012年6月，张城见陈峰、赵康迟迟没有送其分红款，遂按捺不住打电话给陈峰说：“我急等着400万元买房，赶紧把账结一结。”陈峰与赵康商议后，从多个银行账户调度出400万元现金，两人一起赶到贵阳市贵州饭店停车场内送给了张城。2013年5月和8月，张城在贵阳市自家车库附近分两次收受由陈峰按约定给予的现金人民币共计550万元。

　　从2011年年初至2019年3月，陈峰、赵康二人或单独或共同，累计送给张城“红利”2210万元。

　　张城掌握着采购基酒的大权，请托帮忙的人较多。有时为了不驳别人的面子，他也会分一杯羹给其他基酒供应商。从2009年至2019年，他还给另外七名基酒供应商一些业务，从中捞取好处。

　　保健酒业公司的经营稳步向好，主要得益于茅台酒品牌效应的不断发力。张城却把功劳归于自身，越来越认为相比企业的利润而言，高管的年薪并不与经营产生的价值匹配。因此，权钱交易在他而言，是顺理成章的事，遂大肆捞取个人实惠。

　　2009年12月，在北京市开烟酒店起家的柴钢，成立了酒业公司。经人牵线，他找到了张城，提出经销茅台系列酒。但茅台酒经销商的门槛很高，柴钢并不具备资质条件，张城予以婉言拒绝。柴钢并不灰心，他觉得做茅台酒经销商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决定搏一搏。2010年春节期间，柴钢前往张城在仁怀市的住处拜年，押上了100万元的“门槛费”，并表示只要授予他经销权，一定会给出超额回报。见柴钢出手如此大方，张城动心了。春节后，快马加鞭给柴钢的公司办了授信，并破例采取赊销的方式，将白金酒系列产品运到北京。2018年8月，柴钢转行别的生意，张城又为他解决库存积压的保健酒提供了帮助。此时，他已累计收受柴钢所送的现金600万元。 

　　茅台镇酒厂众多，不少企业都靠“傍茅台”谋取生存空间，张城自然是一些企业的座上宾。他在任职期间，为杜力实际控制的贵州百某址酒业公司在包装生产线、厂房、场地租赁方面提供了很多帮助。

　　2017年元旦，张城和杜力从酒店出来时，瞥见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5700越野车，张城围着车转了一圈，啧啧赞叹道：“这辆车很不错。”边说边望着杜力，杜力心领神会说：“我立即给你整一辆。”张城带着醉意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不久，杜力在天津港保税区看好一辆白色丰田陆地巡洋舰越野车，支付购车款后，按照张城的安排交由金林开走。一个月后，张城要求金林将车辆落户在北京。2018年8月,张城又让金林将车辆过户到贵阳。

　　张城不仅插手茅台镇其他酒厂的事务，还利用担任茅台保健酒业公司总经理、董事长的职务便利，与外地酒厂进行利益勾兑。昆明市某礼酒公司老板柳建，从2008年7月至2017年12月，多次请张城指派技术人员在其白酒新产品开发、生产方面提供帮助，2010年春节和2011年年初，张城在贵阳市的家中两次收受柳建所送现金共计100万元。张城也投桃报李，利用公司的资源，为柳建经销白酒，形成了利益链条。

　　2008年至2015年，张城还为成都某酒业公司在基酒生产上提供帮助，收受许俊所送现金21万元。

　　作为茅台集团旗下公司的负责人，张城对有求于他的人所送的茅台酒也来者不拒。贵州省有几家单位与茅台保健酒业公司建立了合作开发专用酒的关系。2008年至2010年，张城为某专用酒经办人龚平在合作开发的专用酒价格调整、基酒赊销、产品生产方面提供帮助。2009年年初至2017年年初，张城收受龚平所送现金人民币70万元、十五年陈酿茅台酒6瓶、普通带杯飞天茅台酒90瓶，价值84万余元。

　　2010年至2017年，张城利用职务便利，为朱明挂靠的仁怀市某宝酒业公司成为茅台保健酒业公司固定基酒供应商、拨付基酒款提供帮助。2011年年初至2017年，朱明除送现金30万元外，还奉上十五年陈酿茅台酒12瓶、普通带杯飞天茅台酒60瓶，价值45万余元。

　　2018年12月，张城不再担任茅台集团的任何职务，办理了内部退养手续。想着利用职权攒下的数千万元家底，他觉得足够自己安享晚年了。

　　

　　风声鹤唳惊弓鸟

　　2019年年初，茅台集团原董事长袁仁国落马，紧随其后，相继有多名高管被查。已经退养在家的张城，每次听到茅台集团有高管落马的消息便心惊肉跳，就连撞见过去的同事，对方很正常地微笑一下，他也认为别有深意，紧盯着对方打探集团内部的小道消息。他还采取了应对措施，与有过经济往来的人订立攻守同盟。

　　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当年5月，贵州省纪委和监委在对有关问题线索进行初核中发现，张城涉嫌非法收受基酒供应商陈峰贿赂的现金以及朱明送与飞天茅台酒等线索。同年7月31日，经贵州省监察委员会指定管辖，六盘水市监察委员会对张城涉嫌受贿罪立案调查，很快敲实了相关证据。

　　5天后，监委办案人员通知张城到相关地点，当工作人员宣布对其留置时，张城的面色惨白，两腿不住地瑟瑟发抖。他很快坦白交代了组织已掌握的犯罪事实，并主动供述了组织尚未掌握的收受陈峰、赵康等人共计价值3000余万元财物的绝大部分受贿事实。

　　案件移送司法机关后，监委给出意见，即张城在接受组织调查前，与他人串供，对抗组织审查调查；接受组织审查期间，态度端正，如实供述其存在的违法问题，并作出深刻忏悔，真诚悔罪悔过。2020年7月23日，张城在检察机关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

　　2020年8月13日，经贵州省高院指定管辖，六盘水市人民检察院对张城受贿案提起公诉。

　　法庭上，检察员指控称，2009年年初至2019年3月，张城利用担任茅台保健酒业公司总经理、董事长的职务便利，为基酒供应商吴磊等九人在承接基酒供应业务、基酒价格调整、基酒赊销、产品合作开发、生产、经销等方面谋取利益，收受对方给予的现金、车辆、茅台酒等财物，数额达3418万余元。 

　　张城对起诉指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不持异议，但辩称收受陈峰、赵康共同所送2210万元受贿款中，部分是共同投资获利所得。收受杜力所送价值人民币132万元的丰田巡洋舰越野车，他是在2018年才拿到车，一直表示要支付车款。

　　法院经审理认为，陈峰、赵康请张城在基酒供应业务上给予照顾，并承诺给张城干股，后二人分多次以分红款的名义送给张城贿赂款共计2210万元。且张城原供述亦证实其很清楚二人说的意思就是送干股，其不用出资、参与管理经营。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受贿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第二条的规定，干股是指未出资而获得的股份。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请托人谋取利益，收受请托人提供的干股的，以受贿论处。此外，没有采纳张城表示要支付购车款，不属于受贿的辩解。

　　鉴于被告人张城到案后，能够如实供述办案机关已掌握的犯罪事实，主动交代办案机关未掌握的绝大部分同种犯罪事实，具有坦白情节；自愿认罪认罚，并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依法对其从轻处罚；其家属积极配合追缴部分赃款，可酌情从轻处罚。

　　2019年9月25日，六盘水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张城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二百万元。张城受贿所得财物折合人民币3418万余元及其孳息，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迄今为止，茅台集团已有十多名高管受到党纪国法的追究，成为国企内部塌方式腐败的典型。近年来，我们从塌方式腐败的案例中看到，凡是出现这类现象，必然与监督机制的缺失有关。要解决塌方式腐败，就必须在高压打虎拍蝇的行动之下，把领导干部的权力装进制度的笼子里，才能彻底形成不愿腐、不敢腐、不能腐的长效机制。

　　（文中除张城外，其他人名均为化名）

　　●  责任编辑：崔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