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柯逝世一周年祭》专题报道之三

他是我心中的一盏明灯

-- ——深切缅怀丁柯老前辈
  丁老住在5号底楼朝东的单元,我住在6号二楼西向单元。我们两家中间只隔一条狭窄的走道,走道两边有稀疏而老旧的竹篱笆。
  我一般睡得很晚,因此,我总能很晚还看到对面丁老家的灯亮着。邻居们都说丁老是一个爱读书的人,这是真的。以至于我每次拉上窗帘时,内心都会有一种内疚感。感觉自己不如对面的老同事珍惜时光,惭愧自己又虚度了一天。他的灯总是提醒我要好好抓紧明天的时间。
  我在弄堂里很少看到他。偶尔看到的几次,也有着一种“一致且独特”的印象。
  丁老从不嚣张地炫耀他的革命经历,他说话总是温润平和。他喜欢就事论事且始终保持向前看的姿态。他永远给人一种实事求是的印象。这是一种真正的实事求是,这种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我感觉他平时的生活举止都被抹去了情绪化和个人化的色彩。
  我很难描述他究竟是怎么样特殊正直的一个人。我只能诚实地报道我自己的感受。当我和他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又有一种循循善诱的鼓励。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情不自禁会说实话,不带任何虚情假意,没有客套话,也没有空话。我就是会感觉到他有一种强大的人格魅力,这种强大的人格魅力来自他的价值观。
  我曾经有一次开车到弄堂口,发现丁老和他爱人吴老在等车,门口的阿姨告诉我丁老今天心脏不舒服要去华东医院看病。我当即邀他们俩上车,我送他们去医院。结果丁老迟迟不同意,反复追问下,他才说了原因:他已经打电话给司机了,司机正在来的路上。他宁可自己忍着,也不愿意让司机白跑一趟。我只好安排弄堂门口阿姨等司机,然后我坚持我开车把他送往医院。他就是在自己身体极不舒服的情况下,仍然替别人着想,而且不论那个人是领导还是群众。
  绝大多数人印象中的革命者往往是电影电视剧里面的高大形象,往往不通人情。往往抽象而伟大,往往刻板而严肃,往往不那么真实。但是,丁老和这些电视剧里面的老革命有一种本质的不同。他的正直是非常真实的,你可以感受到他骨子里那种正义的力量,给你一种踏实的感觉,给人一种坚强可信的感觉,给人一种表里如一的感觉。
  我认识丁老的时间很长,但可惜的是,每次和他交流的时间却很短暂。他始终有那种“俨然人望而畏之”的崇高感。在他身上,我明显地感觉到,重要的是价值观,不是地位、级别、财富和名誉。我有时候从其他邻居那里听说过丁老参加解放上海、接管旧《申报》馆的战斗故事,他自己从来没有说过。我还从吴老那里听说过丁老在解放后做过的各种工作。我突然有了一种幡然醒悟。
  凭一时的勇气去解放一座城市并不是最困难的事情,真正的挑战是守住革命成果。为此,丁老和他同时代的老同志们为我们树立并践行一种高尚的价值观。我们之所以守住了这座城市,是因为丁老那样的老同志恪守了高尚的人格。他们那一代人,用一种高尚、正义、正直、勇敢,坚强恪守,改造了社会风气,奠定了社会秩序,鼓舞了一代新人。他们的精神弥漫在整个社会上,给人力量、勇气和希望。他们由此守住了革命胜利的果实。
  我想说丁老是我的灯塔,但又恐怕在特殊的语境中引起误解。类似的误解曾经在上个世纪60~70年代困扰了丁老许多年。我想说他是我心中的一盏明灯,又与我这个晚辈后生的身份不相符合。
  维特根斯坦说过,月光照着一条小路,即便两边没有围墙,即便月光温和而模糊,你仍然隐隐约约看得见一条小路,你知道这样走下去是对的。没有人指示你,没有路牌,只有温和的月光。
  我就接着我们两家之间的那条小路,把他视作我的路灯吧。
  我想起巴拉圭诗人纪念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的一首诗:“我亲爱的朋友,当你来到我的墓前,请你知晓我并不在那里。我已经化作今年冬天洁白的雪花和来年春天温暖的阳光。只要你仍然热爱这片土地上美好的事物,我就以这种方式永远和你在一起。”
  老兵不会死。他只是悄然隐去。他留下了灯光继续指导我前进。他留下的是伟岸的身影,是崇高的理想,是革命胜利以后仍然坚持了许多年的理想信念。他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约束和要求。英雄的心仍然守卫着他美丽的故乡。
  (作者周洛华系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周谷城之孙,因篇幅有限,本文做了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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