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经济”的开放与规范

  近期最红火的城市景观,莫过于“地摊经济”的遍地开花。
  从全国两会上人大代表的呼吁到政府工作报告的首肯,从文明城市测评指标的重大调整到总理亲临基层的高调力挺⋯⋯几无存身之地的“地摊经济”,借助政策转向,迎来了绝处逢生的春天。多个城市接踵松绑“马路市场”,民间社会也掀起了热议、投身“摆摊”的集体狂欢。
  此番“地摊经济”火爆复活的直接动因,显然是为了缓解大疫过后的民生、就业压力,扶持低收入、失业等困难群体挺过生活的难关,善政意义可谓深入人心。然而,“地摊经济”的真正价值,并不局限于此,正如李克强总理所言,这既是“就业的来源”,也是“人间的烟火”“中国的生机”。融入市井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传承着日常生活的真实况味,也是城市特色、文化不可或缺的肌理,标示着开放的精神、自由的生机。
  多年来的城市管理思维,时时占据上风的是拒斥“地摊经济”的傲慢与偏见,“地摊经济”被贴上“脏乱差”的标签,被视为与城市“文明”水火不容的祸患。经历起起伏伏的反复博弈后,最终在城市“形象”和“政绩”的驱赶下不断溃退。在此过程中,旷日持久的城管和商贩之间的“猫鼠游戏”,以及屡屡曝出的暴力执法、暴力抗法事件,更是撕开社会伤口、损害公权形象,累积成难解的城市治理困局。
  同样,倘若缺乏深刻的价值认识,眼下这波轰轰烈烈的“地摊经济”热潮,也无法真正打消公众对其未来命运的忐忑不安。无论是“每天摆摊收入4万”之类的造富神话,还是城管打电话动员小商贩摆摊之类的剧情大反转,或难免注水造势的“捧杀”之嫌,或难掩权力主导的急功近利,不知不觉间,或许已陷入另一种“形象”和“政绩”的泥潭。
  归根结底,“地摊经济”是“穷人的经济学”,其最值得珍视的价值,是保护穷人的生存权利。一个城市的伟大,并不在于产业的高端、街景的繁华,而在于为底层提供立锥之地、为弱者送去包容和关怀。当下“地摊经济”的回归,固然是为了帮助因疫情而暂时生活困顿的芸芸众生,以往“摆摊”为业的又何尝不是为一粥一饭而苦苦操劳?这是公正理解“地摊经济”的基本逻辑起点。正因此,“地摊经济”不应只是满足一时之需的权宜之计,也不应沦为政策摇摆的牺牲品,而是应当成为点燃弱者生活希望的永恒光亮。
  当然,多年来深陷是非漩涡的“地摊经济”,的确存在着堵塞交通、污染环境、噪音扰民、食品不卫生、假冒伪劣商品泛滥等负面隐忧,近期一些地方开放夜市后,因“一片狼藉”而紧急叫停,也暴露了这一现实风险。然而,这样的失序和混乱,并非“地摊经济”的原罪,其根源在于管理的缺位和滞后。一些市民对“地摊经济”的反感,也并非排斥地摊带来的生活便利,而是不愿日常生活秩序为此支付过高的成本。因而问题的真正关键,并非“地摊经济”本身的存亡之争,而是如何让“地摊经济”在规范的轨道上持久成长。如果说,以往一刀切式的取缔是漠视底层民生的“懒政”,那么任由隐患和矛盾累积的放纵,同样与“懒政”无异,最终无法摆脱“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恶性循环。
  就此而言,“地摊经济”的火热升温,也是对城市治理能力和智慧的重大考验,呼唤公共政策在革新理念的同时,也肩负起应尽的责任。其中尤为关键的是,如何以兼顾权利、秩序的法治理念,以融合公平、合理的精细规则,妥善平衡城市公共环境、摊贩生存空间和市民生活品质之间的内在冲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共赢。另一方面,“地摊经济”的规范化,也是一项社会化的综合工程,既需要管理者以人性疏导、柔性执法等姿态,真正兑现“服务型”的权力品质,也需要引导、培育经营者的自治、自律能力,为长期生存赢得社会理解的基础。而对于设摊地点、时段等焦点议题,也不妨引入包括社区居民、物业公司等在内的多方协商机制,以达成既便民又不扰民的最优方案。
  运行于规范轨道上的“地摊经济”终将证明,地摊“烟火”并非城市文明的死敌,恰恰是彰显人道主义和生机活力的风景。而由此推动的城市管理转型,由此守护的弱势群体生存权利,以及由此孕育的社会群体之间的包容与体谅、善意与互利,都将为城市烙上温情的人文底色、和谐的精神风貌。
  而这,正是“地摊经济”回归后所应追求的理想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