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变迁记

  对于爱书之人来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和自己喜爱的书生活在一起。而最伤心的事情,自然莫过于因为种种原因,喜爱的书被毁坏,或者不得不和自己的书分开。和书的相逢,同样是一种缘分,而这其中的变迁,并不比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迁更让人轻松……


  我想,我永远忘不了2017年7月4日这一天。
  那天上午离家时,我隐约感到不安,但因有场重要的会议,便没多想,离开位于滨江的家中。中午,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失火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一路上,母亲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我。电话那头的她,从声嘶力竭到虚弱无力。
  距家还有1公里处,我就看到家里涌出的黑烟。到楼下时,看到几辆消防车并排停着。电梯封闭,我不顾一切,冲上楼梯。快到23楼时,浓烟呛得我眼泪直流。我隐约听到父亲的声音,依旧高亢有力,我心疼无比。他年逾五十五了,不顾浓烟爬上来,身体哪吃得消啊。
  消防员跟我说:“你家的窗户都紧闭着,空气不流通,所以没起大火。但被浓烟熏了4个多小时,整个家都熏黑了。”家里一片漆黑,地上都是高压水枪喷洒的水,家里摆设全被冲坏。火是从我卧室冒出的,所以我的卧室已全毁。
  我趟着水,沉重地移向卧室(也是书房)。令我心疼的,远不止一些财物被毁。更有几千本精心收藏的书籍全部未能幸免——绝大多数已成焦片,零星的一些被高压水枪冲散,散落一地,浸泡在黑水之中。
  那一刻,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卧室没了,书房也没了。我感到五内俱焚。之后一段时间,我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半个月内,我瘦了十多斤。
  然而,日子还得过下去,学问还得做下去。我鼓起勇气,再次回到书房。我拾起一些还能看得清字的书,用一周的时间反复擦拭它们,然后将它们带至文印店,亲手用切割机将书的漆黑边缘裁掉,裁后又露出片片白色。幸存的219本书经历了“整容”手术,我手上的炭黑色污渍却久久不能洗净。
  何处是它们下一个栖身之地?这是更困扰我的问题。那时,我还在浙大读博士。我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宿舍衣柜里。所幸,室友不常来住,否则书里散发的焦味会把他们熏得坐立不安。
  不久后,我获得一个去北京学习半年的机会。幸有兄长一家收留,我和他们住在一起,平时将重购的书也放在那里。在兄长一家的陪伴下,我心中的阴霾也渐渐驱散。
  其间,学校通知我换宿舍,我只得飞回杭州,把219本书全部“搬家”。幸亏有两位兄弟陪我一起搬,但书上的污迹弄脏了他们的衣裤,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半年时间很快过去了。在京时,我已适应了兄长家的书房。回杭后,我该怎么办?我将回杭的日程推迟了3个月,一边投入新的学习项目,一边在杭州寻觅新的书房。
  历经波折,我在北京结识的朋友帮我在浙大紫金港校区安排了一间宿舍。我以最快的时间结束了北京的学习,把在北京新买的书陆续寄过去,又把法学院宿舍的219本书运过去。
  我在这里住了一年时间,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与父母商量,决定装修一套新购的房子。2018年12月26日,近两千本书经过一年半的颠沛流离,终于回到了我的新书房。
  后来,又有朋友把他在浙大玉泉校区的宿舍借给我住,免去我上班通勤的疲劳。那里又成为我新的书房,在那里住了一年。今年年初,疫情暴发,学校封闭,我只得在单位附近租了房,书房又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
  这几年里,书房几经变迁,辗转波折,我心累无比。伤感时,我会联想到李清照南下转运书籍文物的情形,也会想到抗战时期中国多所大学西迁路上一批批文人教授携书赶路的场景……
  但我体会到,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有书在,有求学的意愿,书房就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