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墙翻案: 扑朔迷离纵火案背后

   初冬的江南古都,弥漫着萧杀之气,行道树纷纷飘下落叶,行人也早早穿上绒衣,寒冷的冬季已经来临。坐落在城市南某风景区畔有百年历史的现代化文明监狱——江南某监狱,没有褪去绿色的草坪仍然郁郁茵茵,成排的香樟树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似乎预示着进入人生冬季的囚子,在这里又将焕发出新的生命。
   在监狱习艺楼里,服刑人员刘春刚从服装整烫线上下来,额头上微微冒着汗珠,清瘦的脸颊隐隐显出见到警官时常有的紧张和不安。


苏北田埂上走出的天之骄子

   刘春,1971年9月出生在苏北洪泽湖畔的偏僻农村,前面有两个姐姐,他的降临给信奉传宗接代的父母,带来了喜悦和快慰。世代农民的家庭,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男儿身上,没有念过书的父母,也把改变命运的愿望,放在他的身上。家里咬着牙关,把他送进学校。刘春的姐姐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和父母一起忙着田里的农活和家务,好多挣点钱给弟弟交学费,让他安心学习。
   真正让刘春感到改变自己命运的动力,来自考上了南京理工大学的一位远房堂哥,他成为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乡亲们纷纷赶来祝贺,这让刚上小学的刘春羡慕不已。堂哥临行前讲的一句话,让他一辈子都记得:“弟弟,我们要争气,考上大学,就能跳出农门,过上好日子。”上了大学的堂哥经常来信,鼓励他好好学习,还为他寄来学习资料。堂哥的鼓励,激发了刘春考上大学的梦想。
   刘春倍加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十余年的寒窗苦读,终于结出了果实,高中毕业后,刘春如愿考上了江南某航空航天大学,成为全家的骄傲。直到现在,他还是乡亲们教育鼓励自家孩子努力学习的榜样。


外资企业里的党支部书记

   改革开放,特别是九十年代,江南成为吸引外资企业的热土。大学毕业后,刘春应聘来到了苏南一家世界500强的外资企业工作。名牌大学毕业,让刘春有了专业技术上的优势,加上来自农村贫寒家庭养成的吃苦耐劳习惯,使刘春在企业里成为技术骨干,又逐步赢得领导层的信任,从一名技术员成长为公司部门的经理,成为企业为数不多的拥有话语权的中方重要管理人员。
   年轻帅气的大学生,吸引了一位女同事欣赏的目光。在公司财务部工作的袁莉也是大学毕业后只身一人来到异乡就业,相同的经历,让二人有了许多共同的语言。慢慢地两人走到了一起,刘春用他的踏实、勤奋,收获了爱情。不久,爱妻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刘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尽管在外资企业,但自小受到爱国爱党教育的刘春,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当时的外资企业没有建立党组织,他就向当地的镇政府企管办党支部递交入党申请书,经常汇报思想体会。看到他思想先进和在企业的工作表现,经过几年的考察,2006年,党组织批准他加入中国共产党,圆了他多年的梦想。自此,他更加努力地工作,并在上级党组织的指导下,成立了企业党支部,被批准担任党支部书记。由此,刘春成为外商信任的部门经理、职工拥护的工会主席、党组织培养的支部书记,在企业有了重要的地位和权力,前途一片看好。


一场离奇大火改变了命运

   “福之祸之所依。”正当刘春顺风顺水、立志成就事业的时候,一场灾难已悄然而至。
   2008年11月27日,成为刘春终身铭记的日子。那一天,刘春所在的公司仓库突然起火,大火引发化工原料爆炸,造成数亿元的直接经济损失。幸亏火灾发生在深夜,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如此损失巨大的火灾,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加上火灾发生在世界500强的跨国公司里,国家和省市领导纷纷作出反应和批示,要求尽快查明原因,明确责任。
   公安消防部门迅速介入,认定排除电器老化、设备老化原因,不排除人为放火的嫌疑。
   这时,一份网络帖子彻底改变了刘春的命运。
   这份帖子直接把这场火灾的原因,指向公司有一名党支部书记、工会主席、部门经理指使他人纵火,动机是要挟公司高层开除一名不听话的职工。
   正在紧张排查的当地公安,看到帖子后如获至宝,把嫌疑轻松指向了刘春,并依据这份帖子提供的线索,抓捕了另外4人。经过六天六夜的审讯,终于获得其余4人的口供,是刘春指使他们纵火,为的是泄私愤,威胁公司开除不听刘春指挥的一名员工。
   自此,在这么短时间内查明了火灾的原因是人为纵火,又抓捕了嫌疑人,让公司管理层和地方政府部门都如释重负,对公安部门的办案效率给予了高度评价。
   但刘春始终不承认自己指使他人纵火。另外4人在法院审理时当庭翻供,认为自己没有纵火,原先的口供是办案人员刑讯逼供所致。
起诉书上4人提出由刘春召集大家商量纵火的那天晚上,刘春通过律师提出了质疑,提出他那天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提供了他本人当天在上海一家商场购物的发票和自备汽车过上海收费站的记录。刘春要求公安部门查明网络帖子的发帖人,并当庭质证。
   公安部门根据网名,查明发帖人是和刘春同一个公司的财务部门经理。他在法庭作证时承认,自己因看到刘春受到公司重用,担心自己的前程被刘春取代,就根据消防部门调查得出人为纵火的嫌疑,自己臆想出来的,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自此,法院审理陷入了僵局。等待审理结果的公司见案件久拖不决,找到当地政府,希望能够尽快判决,因为审理的结果直接影响对这次火灾责任的认定和保险公司的理赔标准。
   十分注重投资环境的当地政府,对外资企业的要求自然高度重视,明确由当地政法委负责协调此案。经协调会商认为尽管案件有瑕疵,但不影响认定纵火嫌疑。刘春以放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其余4人也一并判处有期徒刑。刘春和其他4人不服判决,上诉至中级人民法院。2010年年底,中级人民法院维持原判。这起案件经过两年多的审理,等到的结果仍然让刘春失望。


高墙内外的法律援助似乎带来生机

   2011年1月19日,刘春投入江南某监狱服刑。
   刚入监狱的刘春情绪低落,生活的落差和对判决的绝望时刻交织在心头。白天注意力难以集中,晚间多梦失眠,平时情绪低落,少语少动,经常在晚上独自看书写信至深夜,晚间入眠困难。入监不久,甚至写好遗书企图自杀。
   被评为司法部现代化文明监狱的江南某监狱,有丰富的教育管理服刑人员的经验,发现刘春的情况后,迅速启动了危机干预机制,心理健康指导中心派出有国家专业资质的心理健康咨询师负责个别谈话教育,帮助化解心理危机。同时,监狱成立了分管监狱长为组长,狱政、教改、刑罚执行、心理健康指导中心和所在监区领导组成的六人小组,专门负责解决引起刘春心理问题的现实问题。
   负责个别谈话的警官是一名富有经验的老民警,他耐心地对刘春说:你感到案情有冤屈,可以通过法律赋予你的合法渠道去申诉,监狱也会给你支持和帮助。但你因此而想自杀,这不能证明你所讲的清白。你既然珍惜你的名誉,我们希望你像珍惜你的名誉一样,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你要相信,我国的法制环境在不断的完善和进步,不会放过一个罪犯,但也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永远受到冤屈。活着,就有希望。
   警官朴实的话,让陷于绝望的刘春振作了起来,由此投入正常改造。只是每天休息时间,不停地整理自己的案情资料,写申诉状。但他的举动引起了服刑人员们的冷嘲热讽,这么多年,身边那么多喊冤申诉的,没有一个成功的。你就省省吧。这让刘春心里纠结万分。
   监狱六人小组根据他的情况分析,刘春不同于许多刚入监喊冤枉想逃避改造的服刑人员,他在改造中积极本分,每天完成的劳动任务都超过其他服刑人员,拿的奖励分居于监区的前几名。但符合减刑条件时,他自己都不申报,因为减刑的前提是要认罪服法。入监4年时间,按照刘春获得的奖励,可以有两次减刑机会,对照当时的减刑政策,可以减去3年的刑期。换成其他人,不会放弃这样的法律奖励。他一再坚持自己无罪,有必要帮助他维权。
   经过研究后,监狱指定联系刘春行政小组的蒋警官负责帮助他申诉,给以必要的法律援助。同时,把他的情况向驻监狱的检察官通报,希望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驻监检察官通过调阅案件材料,找当事人谈话了解情况,把刘春的申诉列为重点关注的案件。
   刘春的父母、妻子、姐姐也不相信他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每年两会期间,都要到省、市乃至北京去上访喊冤。
   分别关押在省内其它监狱的另外4名同案犯也在申诉,省监狱管理局掌握情况后,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正式通报了案情。
   2014年春夏之交发生在昆山一家汽车轮毂加工厂的爆炸事件,查明原因,排除电器和设备老化,是粉尘引起的火灾爆炸。对火灾引发原因认定的技术进步,似乎为2008年的那场离奇火灾的原因认定,增加了一些新的可能。
   2014年11月13日,在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召开后不久,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查认定,原审确有错误,发出再审决定书。
   某省监狱管理局和江南某监狱根据省高院的建议,同意让刘春办理监外执行的手续,等待高院的再审判决。刘春的父母和妻子也希望刘春早日走出高墙,但被刘春拒绝了。他对高院来的法官和监狱领导讲,他希望能够清清白白的走出监狱。
   省高院尊重刘春本人的意愿。只是在再审期间,根据法律规定,不能在监狱关押。在发出再审决定书后,刘春已转入省看守所,等待着法律的重新判决。
   刘春能否如他所愿证实自身清白,我们拭目以待!刘春是否说谎,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能雾里看花。我们相信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时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文中主人公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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