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分类的成本考量

  一场轰轰烈烈席卷上海的垃圾分类浪潮,已成为近期举国围观、网络刷屏的最火公共话题。7月1日,随着《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正式实施,曾在多个城市徘徊不前近二十年的垃圾分类实验,终于出现了真正突破的城市先锋。根据既定的时间表,到2020年年底,包括北京、广州在内的46个重点城市,亦将全面步入垃圾分类的“强制时代”。上海这场动真格的垃圾革命,其示范性意义因而不言而喻,而这座大城市首屈一指的文明和规则意识,也让人们对其成功充满了期待。
  然而在宏大的愿景之外,真实的生活并不轻松。从“吃饭10分钟,分类半小时”的日常吐槽,到各色“垃圾”段子霸屏的网络狂欢;从被“干湿垃圾”分类谜题“逼疯”的生活迷惘,到“你是什么垃圾”的黑色幽默⋯⋯自嘲和嬉笑的口水,其实不乏无奈、焦虑、抱怨甚至是反抗的情绪宣泄。可以说,垃圾分类的政策效应,并不仅仅局限于环保本身,而是对政府的公共治理、公民的行为转型乃至政府与公民的关系等等,都构成了全新的挑战。而如何以最小的成本应对这些考验,也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垃圾分类是对传统生活习惯的巨大颠覆,其本质是要求公民为了公共利益让渡固有的便捷权利。因而相关公共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不仅需要秉持合法、严格、精细的立场,更需要融入科学、便民、人性的品质,以最大程度减少市民适应、认同、践行新生活方式的成本。应当说,上海已经为此作出了巨大努力,但也暴露了一些需要检讨的争议。
  比如,“定时定点”“撤桶并点”是上海垃圾分类的关键措施,这既是形式的约束,也是习惯的培养。但在试点初期,不少社区由于缺失内部的民主协商过程,也出现了漠视社区差异性的“一刀切”做法,由此激起了不小的民意反弹。所幸的是,管理部门随之强调,应当充分考虑居民需求,实施“一小区一方案”。这样的事实证明,公共政策的设计和实施必须立足公众同意、人性关怀的基石,并跟进及时的评估与纠错机制,才能避免高昂的社会成本。
  更加值得深思的是,此轮垃圾分类运动的核心标志是强制性,即通过立法手段将道德行为上升为法律义务,设置严格的监管措施,并对违规者施以罚款、与个人征信挂钩等处罚手段。在政策推行的初期,这种政府主导、疾风暴雨的强大压力机制显然有其必要性,有利于快速打破停滞多年的环保僵局,否则愈演愈烈的垃圾危机将永远无解。但也应该看到,如果一味依赖“强制”和“处罚”,不仅可能引发公众抵触、社区损耗和官民摩擦,而且由于必须不断投入监管力量才能维持足够的压力,其执行成本也是难以持续的不堪承受之重。以上海为例,“定时定点”“撤桶并点”等措施的推行,一定程度上也是源于监管资源有限、监管成本过高的制约,而居民垃圾分类的便利,却为此作出了更多的牺牲。
  从本质而言,垃圾分类的持久动力,来自公民自觉和社区自治,这也是降低制度成本的真正出路。在日本,正是通过两代人的努力,才培植了深入国民内心的环保信仰,进而成为全球垃圾分类最为成功的国家。正因此,垃圾分类的政策实施,既需要坚定的决心,也需要足够的耐心。既需要刚性的监管压力,也需要柔性的激励机制,以引导公民逐步接受新的生活方式。
  同样,对于环境危机,可谓人人皆有切肤之痛。但重要的是,不能满足于充当单纯发泄情绪的键盘侠,而是应当成为积极改变现状的行动者。自然,这种观念和行为的自我革命并非易事。就垃圾分类而言,从表面看只是单向度的权利受限和义务增加,所带来的是现实的、私人的生活痛感,而其内含的环保效益,却非当下就能体验的长远的、公共的利益,这就需要公民个体对公益与私权、限制与自由的冲突作出正确的价值判断。
  好在,在人类社会的变革史上,时间永远是最伟大的作者。垃圾分类所搭建的公共参与平台,终将在个体利益与人类共同体命运之间找到共振的脉搏,逐步涵养出从“要我分类”转向“我要分类”的公民意识和集体行为,从“政府监管”转向“社会监督”的公共氛围和制度创新。从这个意义而言,垃圾分类能否从“强制时代”尽快走向“自觉时代”,才是成功的真正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