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局”预审故事

-- 检察官·预审专家的深度对话

预审故事之五
戴手铐的旅客

  “我们炮局有的是能人。”在一次闲聊中,老卢又打开了话匣子。
  在“炮局”,羁押了不少重刑犯,每天中午他们都躺在木地板上休息,这个时候和晚上是一样的:监区特别安静。
  有一天中午,管教在巡视的时候听到了偶尔传出的“啪”“啪”声,这声音好像就是从监室里传出来的。声音虽极为微弱,在午休的时候却未能逃过管教的耳朵。
  管教感到十分纳闷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
  管教是个认真负责,又很细心的人,他放轻脚步,用超警觉的耳朵挨个监室探过去。
  最后他锁定了其中一个监室,在监室门口驻足半天,细细聆听,里边确实不时地传出“啪”“啪”的声音。
  管教冷不丁地打开门,让号里的人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看到两个在押犯慌里慌张往被窝里藏东西,管教厉声问道。
  “没、没干啥!⋯⋯”两名在押犯惊慌失措,闪烁其词。
  “把东西拿出来!”管教命令道。
  在押犯很不情愿地从被窝里掏出了东西——居然是象棋!
  这象棋黑黄两色,“车”“马”“炮”雕刻得有棱有角,一眼看去确是一副好象棋。
  这下子可把管教搞迷糊了,这象棋又是怎么带进号里的呢?
  管教把棋子捏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半天,终于发现这棋子与市场上买的棋子有些许差异,手感好像不是木制的。
  细细追问之下,管教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
  原来,这象棋是在押犯自制的。
  嫌疑人刚进“炮局”的时候胃口大,窝头不够吃,可是老在号里蹲着,长时间不活动,胃口也就小了,一顿窝头往往有富余。闲不住的押犯便打起了窝头的主意,每次掰下一小块,捏成棋子的模样,偷偷晾干,然后拿到阳台上磨平,大小就跟真的棋子一般。
  那棋子上的字竟然是用掰折的牙刷柄的锋面,一笔一画刻出来的。雕刻的功夫也是十分了得!至于棋子的颜色嘛,除了黄色是窝头的原色外,制作棋子的在押犯趁着窝头块未干,沾上黑煤渣,不就上色了吗?所以说,别看“炮局”这地方押的多是“人渣”,但是鱼龙混杂,大有“能人”!
  老卢讲这个小故事,仅仅是个开场,就像是大餐之前的开胃小点心。讲到“炮局”的能人,主人公正是他的一位预审同事。
  这位预审姓张,长得白白瘦瘦的,别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当年可是“炮局”里出了名的审讯扒窃案件的高手。
  张提审问人,有他的“绝活儿”。
  早些年,“炮局”食堂每到夏天,都为干警专门自制汽水。这汽水是凉开水加上白糖、香精和小苏打制作而成的,有时候还加点儿橘子粉,味道有点儿像现如今“重出江湖”的“北冰洋”汽水。只是当时冰镇后,干警可以拿暖壶打上一壶,在预审的时候慢慢儿喝。这也算是给干警防暑降温的一个福利吧。
  嫌疑人到案之后,紧张呀。一紧张就口渴,口渴就得不断地喝水。
  张提审问人的时候,还蛮“仁义”的,除了自己喝汽水,还问嫌疑人喝不喝。
  早已紧张得口干舌燥的嫌疑人,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于是,张提审便和嫌疑人一边喝汽水一边闲聊着,也不着急谈案子。你一杯、我一杯,聊着聊着,一两个小时过去了,两暖壶汽水也下肚了。你想想,这么多水喝下去,还不得上厕所尿尿呀!
  嫌疑人憋不住了,蹲在墙角就想尿尿:“哎哟,提审,我得尿尿!”
  “你敢尿尿?不把问题说清楚,看我怎么收拾你?”张提审一本正经地说。
  “我先说一个行吗?”
  “行,行,你先说。”
  嫌疑人很快交代了一起扒窃事实,满以为提审准他上厕所。
  “一个哪行呀!说,一共有几个,你先告诉我,然后再去尿!”
  “俩⋯⋯”
  “俩?!”
  “五个!”
  “行,今儿晚上你先给我撂下五个,你先尿去,回来给我说那四个。”
  说完第四个,那哥们儿没的说了。
  凑不到五个,怎么办呢?张提审开始“点”了。
  “二路汽车你丫上没上?”
  “上,上过呀。”
  “前门、后门上的?”
  “前门。”
  “你丫给我装孙子是不?前门、后门都分不清!”
  “后门,后门上的。”
  这就从前门改成后门上了。你看,这预审员的语言很厉害的。
  “上去以后,偷的哪个?男的,女的?”
  “我偷了个老大爷⋯⋯”
  “你还给我装孙子,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楚。”
  “女的,女的。”
  “嗯,多大岁数呀?”
  “四十多岁。”
  “这还差不多。哪个兜啊?”
  “我偷的上衣兜⋯⋯”
  “又给我装孙子是不是?”
  “下衣兜。”
  就这样,一步一步问下去。嫌疑人还真是“如实供述”。谁承想,张提审手里拿着事主报案表,一问一准儿,全对上了。一个“坦白运动”下来,其他预审员好不容易才能问下一个案子,而张提审轻轻松松就拿下了!
  “这就是典型的诱供。”老卢对诱供还是很有自己的看法的。
  “为什么不能把诱供引进预审呢?尽造假案!有时候预审还拿抽烟逗嫌疑人,嫌疑人烟瘾犯了,给支烟,什么都说。就跟小孩子向大人讨颗糖吃似的。你不问他,他还问你:还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
  后来张提审这哥们儿犯事了。
  一个什么案子,嫌疑人的媳妇儿送钱托他放人,他答应了,拿了钱,还把嫌疑人媳妇儿给睡了。但是最后人没放,送天津茶淀劳教了。请托人不干呀,跑到“炮局”闹来了。
  分局只好给他拘了,但口供问不下来。
  后来给他戴上铐子,警车也来了,准备送市局七处。
  在炮局球场,张提审高举着手铐:“同志们,再见了!”场景跟电影《戴手铐的旅客》一模一样!
  “没事啊!怎么给我带走,怎么给我送回来!大家保重啊!”这张提审还真跟“英雄”似的。
  他是老预审呀,到了七处,谁也问不下来。
  当时市公安局七处的预审“老大”叫季朝,是旧伪时期的老警察,比较爱国,北京解放以后,留用了一批旧警察,他就是其中一个,还写过关于怎样搞预审这方面的书。
  换了好几拨预审员,都拿不下口供,最后把季朝搬来了。季朝看了所有的卷,说:“我来吧!”
  季朝大圆脑袋,瞪着两个大眼珠子。那天他拿着个大茶缸,披着大衣,往预审室里一坐。
  “哟!这不是季老吗?季老,季老师,您好!”张提审一见季朝便主动打招呼。
  可是季老,就瞪着他,啥话也没有。
  就这样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可半天过去了,也不能就这样僵持下去呀!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季老终于开口了。
  “你给我们讲的课,我都听过,你丫甭给我来这套!”这张提审还是蛮嚣张的。
  这场心理较量,到底还是老师败给了学生。
  季老端起大茶缸拂袖而去:“这孙子臭皮囊,没法问!”
  没招儿了,就把他扔号里了。可是在号里张提审也没闲住——闹绝食!
  绝食好啊!那正好收拾你!鼻饲,够他受的。
  张提审一想,真受罪呀!干脆,不绝食了,有啥吃啥,有啥喝啥,但是有一点:你们什么也别问,我什么也不会说。
  后来,关了好长时间,他没事老和管教逗贫:“你们七处的水平还可以,但是很多预审员的水平真的还不如我。”
  管教说:“你也太狂了,你还能干啥?”
  “你跟预审员说,你们这里还有没有死号不撂的。就是要执行死刑了,还是不交代问题的,有没有,有没有?你把我搁一块去,看我怎么把他弄下来。”
  “你丫真有这本事?”管教打心里一百个不信,但还是报告了这个情况。
  七处的领导一琢磨:这人在这里关了半年了,换个监室也未尝不可。
  于是,张提审被转到一个死号里。
  关到第七天,张提审主动要求提审。
  “怎么着?”管教问他。
  “问吧,下来了。你们提提他。”张提审装作很不屑的样子,又有几分得意。
  预审一提讯,那人的口供还真给拿下来了!
  我们“炮局”就出这奇人!老卢兴奋地说。
  后来呢,张提审就只承认收了点儿好处。就是一对一的证据,就这点儿口供,劳教三年,给送天津茶淀去了。
  (未完待续 本文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