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的“工匠精神”是怎样的?

  工匠精神”已经成为我们当代人经常提倡学习的一种敬业精神,甚至出现在总理讲话当中。但实际上,真正的好工匠已经越来越罕见了。正因如此,很多人会经常回忆起过去那个质朴的年代,那些身边受人尊重的手艺人,更会回忆起他们身上那份兢兢业业的精神……


  他是我本家大哥。
  我们是个大家族,仅在望京这一带,就二三百口子人。他是我们“国辈儿”的“老大”(北京方言土语也称“大爷”,爷用二声)。
  我与他大女儿同一年出生,只大整整十天,小时候还吃过嫂子奶呢!他八十多岁才过世,都有重孙子、当上“太爷”了。可本家“小爷爷”,比他小十多岁呢!他的重孙子,要管我们的“小爷爷”喊“老祖儿”。挺逗的。
  他有一门过硬的手艺,是瓦匠。更确切地说,是“瓦匠头”。他手下有十多个徒弟,晚年不讲究“成分”了,他头上没有可怕的“帽子”了,当过村里的建筑队队长、水磨石厂厂长。提起他的技术,十里八村,上至八十二,下至刚懂事,没有说“不”字的,都伸大拇哥!
  看他干活儿,真像看精彩演出,是一大享受:一把瓦刀或一把抹子在他手里,如鱼得水,耍得滴溜乱转。他砌的墙,面平如镜。那砖缝儿,分明是绷得笔直的一条线。
  干活儿地道漂亮不说,还干净利落,整天与砖瓦灰沙打交道,身上从不溅一泥点,衣裳总像刚换洗过。
  过去在农村,盖房是天大的头等事。村人对瓦木匠,十分敬重,都尽自己最大力量,好烟好酒、好茶好饭地犒劳。有一回,天都大黑了,大哥和徒弟们都上了饭桌。酒菜早摆好了,正要举杯下筷子,大哥听了一耳朵,有段墙不太直溜儿。
  大哥马上火了:“走!亮灯,拆了,重砌!”主人说:“算了,不碍大事。实在不行,明儿再说!”大哥说:“房怎么盖,听您本家儿的;盖什么样儿,得听我的!”就这样,临时拉了电线,电灯照着,把这段墙拆了,大哥亲自操刀上阵,让徒弟们一旁看着。直到完全砌好,大哥才下了架子,洗干净手,带着徒弟们重新坐上了饭桌。这会儿,他和大家一样,早就前心贴后心,肚子敲鼓了。“活儿干不好,没脸吃饭!”这是他的口头语。
  我手头笨,心又不巧,吃不上技术饭。但干活儿不惜力,不偷奸耍滑,是称职的壮工。所以他不讨厌我,相处挺好,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有什么心里话,也肯掏给我。
  他只在旧社会念过两年私塾,识字不多,但挺有见识。在文化被鄙夷的年代,他私下对我说:“你应该读《红楼梦》,虽写有男女事,但不黄,还挺深的。”
  一次我问他:“你的一手绝活儿是怎么练出来的?”他说:“就跟你爱读书写东西一样,只要打心眼儿里喜欢,下苦功夫琢磨,总会有起色的!”我心说:我能有什么起色?一没天赋二没才气三没运气,也就图个乐儿吧!
  我又问:“你为什么那么较真章儿、认死理儿,追求完美、极致?”他叹了一口气:“人这一辈子,干不成多少事。一门心思耍好一门手艺,就不白活啊!等有一天,我不在了,但亲手盖的房,还结结实实、硬硬朗朗的戳着,一茬茬的人还踏踏实实、平平安安的住着——就等于我这个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啊!”
  其实,我没叫过他“大哥”,始终没改过口。从能开口讲话直到他辞世,一直叫他“哥哥”,更透着亲,更显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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