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局长到囚徒的蜕变

  2018年10月的江南,秋高气爽。在古都金陵,我们一行人来到江南某监狱接受警示教育,见到了英华。他开门见山地说:“以前我总认为,我不是什么大贪污分子,也没有收受巨额贿赂,就一点小钱。但是到监狱接受‘五大改造’教育后,我的认识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很健谈,让我们听听这个局长到囚徒的心路历程吧。

 

高考落榜,恋爱被甩,从戎发誓混出人样

  英华出生在1964年,成长在“文化大革命”的动乱年代。他的家乡在苏北某县的山区,父母都是农民。家乡的山水虽美,但交通不便,经济情况比较落后。由于当年高考升学率很低,他们那里的教育又落后,加上家里条件也不好,所以他没能考上大学。18岁出去当兵,在此之前只到过县城一次,去找他的一个女同学,县城是他当时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
  这个女同学是当年在他们那里插队的知青的女儿,后来跟她爸回城了。他那次进城,去的时候搭了一辆拖拉机,回来的时候靠两条腿,走了10多个小时,还差点儿摔死在山里。但是那一天,他却很得意,因为他恋爱了。18岁的他,和她确定了恋爱关系。两人在县城的饭店吃了肉包子。她要求他一定要走出那个山旮旯儿,否则她爸妈不会同意。
  那是1982年,他18岁的初恋。之后他参军了,跟恋人通了两封信,大约半年后她就杳无音信了。他请假回去,才知道她已经跟别人订婚了。
  他说,后来他的仕途能爬到这么高,跟这件事有一定的关系。他发誓一定要让前女友后悔莫及。
  回到部队,他有一阵子情绪低落,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经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战友吵架打架。后来连指导员狠狠地教训了他,告诉他男子汉要想有作为,一定不要感情用事。他很快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决心要好好表现,争取在部队混出个人样来。
  “我的指导员可以说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贵人,他自己进步很快,后来一直干到某省军区政委。我现在的爱人小赵就是他给介绍的。”
  英华的岳父当时是团级干部,后来转业回东北老家了。1989年,英华25岁,跟当时在军区医院当医生的小赵结婚了。小赵虽然相貌平平,但脾气很好,很温厚,让英华找到了港湾的感觉。她虽然是大学毕业生,又是部队干部子女,却从来没有瞧不起他这个穷山沟的人,对他父母的态度也很好。她不光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而且使他获得了无限的自信。
  “1991年,小赵怀孕,待产期间长江中下游正赶上发洪水,军区把我们调去抗洪救灾。像我这种情况是可以不去的,但她直催我去,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趁年轻多为国家出点力吧。我就上了抗洪前线,一去两个多月,没日没夜地干。中间她托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生了一个胖闺女,一切都好,不用操心,任务完成了再回来。”
  英华激动地叙说着过去那段难忘的岁月,说他接到电话后激动得热泪盈眶。
  1991年的抗洪救灾,他忘我投入,表现突出,立了大功。第二年,28岁的他被提拔,成为他所在部队最年轻的副营级军官。2000年,36岁的他转业时已是正团级,转到地方上,当了市经贸委副主任。后来体制改革,经贸委撤并发改委,他被调到市开发区招商局当局长,两年后,又兼任了党工委书记,党政一把手。他说,这期间的步步高升,都离不开妻子小赵对他工作的大力支持和对家庭生活的大力付出。

 

权力失控,能力乱用,为情人甘冒风险

  “我毫不谦虚地说,开发区是在我的手上飞速发展起来的,它至今还是我们市里的经济发动机。”英华对曾经取得的政绩很是自豪。
  由于他是开发区的党政一把手,可以说就是开发区的最高领导,后来有人形容他是开发区的“独裁者”。他几乎不听任何人的忠告,所有人都不能说一个“不”字。出事后英华反思才明白,独裁的结果就是离灭亡没几步了。
  他的作风不限在工作上,在其他方面也存在很多问题,先是栽在情感问题上,后来又栽在经济问题上。
  “大概是2009年左右,我的老战友介绍了一个姓钱的企业家来拜访我,说要投资一个高科技研发中心基地的项目。我说这是好事啊,我几乎没派人认真考察、核实他的实力和资质,更没有怀疑他的人品,就直接拍板给了他80亩地。”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钱老板其实是个靠搞建筑起家的土老板,素质不高。但在他的一路支持下,很快完成了一系列复杂的手续。而这个钱老板将项目包装后把土地转手赚了一个多亿。
  “那个钱老板曾对我说,他在江湖上混了20多年,真没遇到像我英局长这样的清官、好人。为了感谢我,他曾一次性给我拿来50万元人民币,被我拒绝了。我把这事告诉妻子后,她说这人不能交,要小心。”
  后来,钱老板多次想尽办法送他东西,请他吃饭。有时候送几条烟、几瓶红酒,他拿了,但只要是钱和贵重物品,他自始至终没有要。
  但是江湖中人,比鬼都精。在饭局中,有的老板用靓丽的美女来陪他,他在她们的包围之中,开始时很自卑,觉得自己土得掉渣。既没有显赫的出身,又没有高文凭大才艺,也没有了青春英俊。但是,几杯小酒下肚,在男男女女的一片恭维声中,他突然意识到——他才是这群人的中心。
  在美酒美色的诱惑下,他慢慢地失去了约束、失去了自我⋯⋯
  英华说他曾错误地认为,世界上最能发挥作用的不是年轻英俊,也不是几个臭钱,而是实力,而比实力更大的是势力,比势力更大的是权力。
  英华说:“现在想想有点荒唐,但在当时似乎再正常不过了。当时我曾想,我从山里出来,当兵,吃苦,被女人抛弃,颓废中重生,玩命抗洪,奋发上进,一步一步爬行,谋到这么个不大不小的位置,一眨眼,人到中年,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了吗?”
  后来,在一些老板或请托人的安排下,他就和一些女人有了亲密的接触,多年失衡的心理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但是,金钱、地位和女人对很多男人来讲,一旦拥有,就还想拥有更多。如果没有一定的定力去约束,那将似脱缰的野马、决堤的洪水。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叫小雪的女孩儿,一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招聘人才时被他看中,并在他的关心下被安排在了开发区下属的服务公司。他帮她解决了住房问题,让她住进了一套两居室的精装房,小雪对他是感激不尽。
  后来他们就同居了。那阵子,他感觉他“恋爱”了。有的老板喊他去吃饭、K歌、桑拿,他都提不起劲来。内心生起一种自豪感、骄傲感。
  他与小雪的关系传到社会上之后,他也没当回事。市长秘书曾提醒他,说他业余生活很丰富多彩,“女朋友”的档次也很高,他坚决予以否认;那阵子他总是“加班”,加上外面的绯闻,他妻子也开始怀疑他,但他说是有人在搞他,没有的事。他妻子所有业余精力都用在了女儿身上,最多就是警告他,让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先估量一下后果和代价,但他总是赌咒发誓,请她放心。

 

多行不义必自毙,自毁前程悔当初

  有些人知道了英华和小雪的关系后就从小雪那里公关下手。小雪在背地里也偷偷建起了自己的“小金库”,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于他和小雪的关系在系统内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为了减少和消除这种影响,他就让小雪辞职当老板,注册了一家广告公司,主要接开发区内企业形象设计的活儿。一般他不亲自打电话帮她,而是让那个钱老板出面,跟商家说。大部分企业都知道钱老板跟他的关系,能给的项目就都给了。小雪很享受这种“关照”,很快把企业做得像模像样,后来还买了她自己的房子,建成了他俩的“新家”,他三天两头过去住住。
  2015年春节后,组织开始调查他,他当时还不以为然,认为不就是一些男女关系问题吗,也没有大笔的受贿,贪污的事更是没有,最多就是纪律处分。
  事实上,在他的纵容下,小雪在和企业的交往中,经常会因为他们俩的特殊关系而被人利用。有的企业在办理融资贷款以及投标时需要开发区的一些证明材料,而小雪就利用他们俩的特殊关系帮助企业说情,甚至办理了一些虚假的证明,欺骗了有关部门,谋取了非法利益;有的用他的签字文件进行偷梁换柱。而问题败露后,钱老板和小雪都“爽快”地供出了与他的利益瓜葛,把责任都推到了他这里,说是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和默许,他们不可能用这些虚假的材料去骗人。
  2017年12月,英华因生活作风、渎职、受贿以及诈骗问题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并没收非法所得85万元。
  今年5月,他被遣送到江南某监狱服刑改造,开始了牢狱生活。想到曾经辉煌的事业全都毁掉了,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改造的路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平坦,他曾陷入了迷茫。
  “就在我一次次想放弃的时候,监狱领导、监区领导、分管民警都纷纷找我谈话,对我进行帮教,帮我解决思想上、生活上、改造岗位上的各种困难。”
  最让他感动的是,过去官场上、情场上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亲人”,在他出事后关心他的寥寥无几。而本来与他感情淡漠的女儿,却在民警的帮助下最先原谅了他,经常来看望他,并写信鼓励他。
  “我对女儿说,我特别对不起她,过去对她关心太少,希望她能原谅。同时我也告诉她,我想通了,平安未尝不是福,我希望女儿能遇到一个好男人,两个人平平凡凡,相爱一生。”
  他说他的问题看似不大,但对于党的干部来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这种人不是个别,看起来没有造成重大公共事件,没有伤害人民群众,但伤害的是亲人,是身边的人,是跟自己有关系的人,最终也伤害了自己。
  近几个月来,通过监狱组织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等的学习教育,英华现在认识到他个人过去的基本素养不健全,特别是道德体系。
  “我的人格不太稳定,价值观也比较模糊,可以说不知廉耻,缺少领导干部应有的强大信念。虽然我敢闯敢干,争强好胜,但气场强、气量弱;脾气大、境界小;手段多、原则少,生活观低俗。我这样的干部,早晚是要出事的,晚出事不如早出事,早出事,利国、利家、利他、利己。”他深刻地反省着自己。
  对英华的采访结束后,我陷入了沉思。每个人都要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应该追求积极向上的、循序渐进的成长过程,追求心灵世界的丰富,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心正,路才正。如何自律,抵制诱惑,是每个人人生道路上最难的必修课,也是监狱警示教育活动的一项艰巨任务。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 责任编辑:李爱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