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困局”》系列报道之二

冷暖自知:与网约车有关的那些人

  春江水暖鸭先知。同样,一个行业的兴起与衰落,最先能感受到种种变化的,是与这个行业相关的人。
  我们随机采访了数名传统出租车司机、网约车司机和乘客,通过他们的讲述,了解到网约车的兴起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变化。而从这些变化中,我们希望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呈现网约车的发展轨迹以及人们所期望的样子。

 

有的人离开 有的人却刚开始

  老张50岁了,今年年初刚刚成为一名网约车司机。而在此之前,他在北京东四环的一家市场和妻子做了将近20年的水产品批发生意。
“市场停业整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工,只好先跑一段时间滴滴挣些钱。”老张说。
  相比别人,老张每天跑滴滴的时间要比别人长很多。一般早上6点,老张就准时从郊区租住的民房出发,赶在早高峰之前多拉几单生意。而他的早餐一般都是白水煮挂面,就着咸菜吃,很少在外面买早餐。“能省一点是一点,自从市场关了之后,我媳妇就回山东老家了,两个人不工作的话,在这里花销太大。”老张说。
  而到了中午,老张的午餐也只不过是一包超市打折的饼干和一大杯常备在车上的开水。“去餐馆吃午饭一个是浪费时间,另一个也确实有点贵,我舍不得花那个钱,晚上回家我会自己做点好的吃。”老张说。
  而所谓做点好的,也只不过炒个蔬菜,偶尔加点肉或鸡蛋。
  “你的同行也都像你这样拼吗?”
  “我认识的同行他们还好,我比较特殊吧,压力太大了,能挣一点是一点,能省一点是一点。”老张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老张的父母都还健在,但是因为上了年纪体弱多病,常年需要花钱吃药。而家中独子今年面临高考,成绩不错,考上大学又是一笔不菲的花费。此外还有老家的房贷需要还,这个时候偏又赶上失业,人到中年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饶是如此拼命,老张还是觉得收入有限:“一般能(每月)挣个七八千,好的时候八九千上万也有,除去生活开销基本上都给了家里,就是这样家里的生活也不宽裕。我没赶上好时候,早两年开网约车的都赚大钱了。”
  老张说的早两年,是2014年年底到2016年年初网约车行业烧钱大战的时期,各种补贴和奖励使网约车司机的月收入远远超出了这个行业正常的标准。
  “那个时候月入两三万很正常,勤快一点月入四五万的也有,我听说过的一个人最多的一个月赚了18万,当然那是靠刷单等行为,是违法的,但是这个行业确实疯狂过。”老李说。
  和老张不同,老李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早几年网约车刚刚兴起的时候,老李刚刚退休,正处于退休不适应期,想找点事情做,然后儿子推荐他注册了网约车司机。
  “那会儿想着这行当时间自由,还能开车到处转,和乘客聊聊天,没想着挣钱,没想到正好赶上了。”老李说。
  和老张不同的是,老李现在早已经不跑网约车了。“不光我不跑了,最早一批入行网约车的司机几乎都不跑了,市场趋于理性之后,该挣的钱都挣够了,尤其网约车政策出台之后,绝大部分网约车司机都不符合‘京户、京牌、许可证’的条件,我是符合京户京牌,但是我不想考那个许可证,不想把我的私家车变成营运车。”老李说。
  有的人早已离开,有的人还在坚持。老李正享受着退休生活,而老张还每天一手方向盘一手握手机,而接连两次“史上最严”非法营运车辆查处和网约车专项整治行动,让老张有些措手不及。
  “京牌、许可证我都能理解,但是必须有京户我理解不了,这是不是带些歧视的味道?本地人开网约车就一定比外地人安全?规范网约车市场我双手欢迎,但是总感觉方式有点跑偏了。”老张说。
  如今,老张只能选择尽量不去火车站、机场等地方接送客人。“我们的微信群里经常会有人被查的消息,一次罚款两万元,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张说。

  

“我还想再坚持坚持”

  网约车行业的兴起,受冲击最大的无疑是传统出租车行业。
  老王跑了20年出租车,却在快退休的几年遭遇了传统出租车行业的寒冬。
  “我2000年左右开始跑出租车,那会儿还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虽说辛苦点,但是挣的不少,亲戚朋友有事儿用车都想到我,很有面儿。但是随着近些年私家车剧增,这活儿越来越不好干了。”老王说。
  而随着网约车行业的兴起,老王明显感受到了出租车的“窘境”。“早两年网约车行业疯狂补贴的时候,基本上大家都选择了网约车出行,那会儿跑网约车的也多,有时候我们在外面跑一天也拉不了几个乘客,再加上份子钱那时候还没有降,所以有时候还要赔钱。那会儿,出租车一排排路边,司机要么睡觉要么聚在一堆儿聊天的情况很普遍。”老王说。
  正因为如此,老王的搭档选择放弃出租车转行去当了一名网约车司机。“他比我年轻一点,不甘心就这么耗着,而且看到开网约车的收入是我们的好几倍,肯定是会眼红的。”老王说。
  搭档走后,老王没有选择继续寻找新的搭档。“这活儿的搭档不好找,得找靠谱、投脾气的,要不然加油修车这些事儿就能烦死你,两个人黑白班儿换开一辆车,因为交接班油没加满、车有毛病了不去修而闹矛盾的可不少呢。像我和搭档这么多年没红过脸的不多。”老王说。
  好在随着网约车市场趋于平静,老王的工作又有了些起色。“网约车市场越来越规范,无序竞争少了,而且乘客也慢慢回归了理性,我们的活儿又多了一些,虽然比不上以前,但是比网约车刚兴起的时候好多了,所以我想再坚持两年,等到退休就不干了,人老了,不想再折腾。”老王说。
  而让老王继续坚持的,还有一个原因。由于受网约车的冲击,传统出租车行业也在开始反思,并随之调整“份子钱”、提高服务质量、提高司机的福利待遇。
  “以前出租车公司对我们只知道管,现在也开始为我们考虑了,虽然这或多或少有些被迫的成分,但是毕竟这种变化是好的。”老王说。
  而和老王的坚持不同,小周则选择了离开。“我2014年经人介绍开始跑出租,到2017年离开,正好经历了出租车行业最不好的几年,朋友都说我点背到家了。”小周说。
  而当初之所以会选择跑出租,小周有着自己的理由:“原来上班的工厂效益不好倒闭了,那时候正赶上家里要拆迁。我就和家里人商量,先跑一段出租,当作临时性的过渡。等拆迁款下来,做个小生意什么的。但是没想到后来拆迁被搁置,我就一直等一直等,转眼几年就过去了。”小周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色。
  去年,小周实在等不下去了,终于放弃出租车,选择了网约车。“虽然网约车现在也不好开,但是比出租车还强点。而且家里拆迁的事终于落实了,过几个月拿到拆迁款,我就自己去做生意,再也不干这个行业了。太累了,挣的又不多。”小周说。

  

“我只想在需要的时候能够打到车”

  “我是2010年到北京工作的,那时候由于工作原因,经常需要工作到很晚,我住的地方又偏,只能选择打车回家,可在路边等半个小时打不到车是常有的事。”小陈说。
  后来,小陈换了一份工作,对于“打车难”的感受就更深了。“换工作之后,去外地出差的频率很高,有时候半夜到机场或者车站,本来已经很累了,还要排半个多小时甚至一个多小时的队才能打到车回家,真的是很痛苦。”小陈说。
  2013年开始,网约车市场萌芽。之后的几年,小陈享受到了一段打车“蜜月时光”。“那几年真的是舒服,各种打车软件各种优惠,比出租车有的时候便宜一倍多还不止,如果拼车的话还能更低,最主要的是不再为打车犯愁了,想去哪儿直接在手机上下个单,几分钟车就在指定地点等着了。尤其半夜到北京的时候,飞机落地或者火车到站就先叫个车,约定好地点,出去之后就直接上车走人,再也不用排队等车,简直太爽了。”小陈说。
  但是随着网约车市场趋于固化,市场竞争活力降低,小陈又逐渐感觉到“打车难”问题有些回归。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年冬天从外地回北京。“那天晚上我是十点多到的北京站,从火车进站我就开始叫车,但是一直到出站都没有响应。那天我给家人和同事还带了不少特产,整整两大箱,独自站在北京站外刺骨的风雪里,各种打车软件叫了一个遍,整整过去一个小时才叫到一辆车,那种感觉到现在都难忘。”小陈说。
  除此之外,小陈明显感觉到现在叫车比之前难多了。“现在叫车尤其早晚高峰的时候,几乎每次都要在打车软件上排队一二十分钟,叫上车有时候车离得也很远,还要等上十几二十分钟,价格更不用说了,肯定比之前贵,而且比出租车贵。”小陈说。
  而小陈最近一次遭遇打车难,是2018年7月1日“史上最严”的北京查处非法运营车辆行动开始后。“那天也是晚上到的北京,我叫了半个小时的车都没人接单,后来好不容易有人接单了却让我走到距南站快两公里外的一个地方上车,我果断拒绝了。后来没办法,只能选择排队打出租车,而且那天人特别多,一个半小时后才打上车,到家都已经凌晨两点了。我才知道,因为北京南站是重点查处区域,而大多数网约车司机都不符合‘京户、京牌、许可证’的条件,所以没人敢接北京南站的单。”小陈说。
  而对于目前逐渐加大的非法运营车辆查处力度和收紧对网约车的监管,小陈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其实这些措施我都能理解,这毕竟是为了我们乘客的人身安全着想,尤其是最近网约车频繁爆出安全问题的大背景下。但是一味收紧是不是个好办法还值得商榷,因为现在确实打车难又在一定程度上回归了。作为一名乘客,我想要的很简单,那就是我需要打车的时候能够打上一辆车。”小陈说。
  “需要打车的时候能够打上一辆车”,听起来的确很简单,但是考验的却是政府监管者和行业从业者的能力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