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团伙荒山埋尸案

　　4年前，湖北男子王强被骗入传销组织，因不服从管教被残忍杀害，并被埋在浙江省杭州市桐庐县的深山里。当地警方硬是在桐庐的大山里挖掘了近半个月，终于找到被害人王强的尸体，此案震惊全国。2017年12月30日，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起传销团伙群殴致死一人案进行了公开审理并一审宣判。4名参与杀害王强的传销组织者王某、陈某、谭某、杨某，因犯故意杀人罪与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等罪名，分别被判处死刑及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无期徒刑的刑罚。2018年4月19日，本案的最后一名嫌疑人，把王强骗入传销组织的郭某也被检察机关提起诉讼。

打工者最后的一次通话

　　被害人王强的小姨子至今还记得和姐夫的最后一次通话。那是2014年1月的一天，春节临近，在杭州打工的王强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很吵，小姨子只听到王强含含糊糊地说自己人在“富春”，之后就没了声音。小姨子以为信号不好，便挂了电话。没想到，从此，姐夫再无音信。而半个月前，王强的妻子也曾接到丈夫电话，说要借两万元钱，妻子问他要钱做什么，王强却支支吾吾，不肯多说。那个春节，王强没有回家，也没有和家人联系。
　　1986年出生的王强，是湖北人，10年前到四川做了上门女婿，妻子带着9岁的女儿和6岁的儿子生活在四川，而他则常年在外打零工。虽然和家人聚少离多，但每年春节，王强都会回四川和家人团聚，生活过得平静而幸福。
　　然而奇怪的是，这以后整整两年多，王强音信全无。其家人非常着急，在杭州全城到处寻找，凡碰到以前和王强一起干活儿的工友就问，但大家都摇头说不清楚。王强就这样在人间蒸发了？万般无奈中，2016年5月17日，王强的家属通过电话向杭州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报警求助，其家人告诉警方，王强在电话中提过“富春”二字，但到底是富春街道还是富春路，并不明确。
　　杭州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一开始就将线索转给富阳警方，富阳警方经过查找，没有发现其任何信息。之后，因为桐庐有条富春路，案件又转到了桐庐公安局。桐庐警方接手时，离王强失踪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视频监控等新型侦查手段根本不起作用，难度犹如大海捞针。调查中，桐庐警方唯一得到的有价值线索，就是王强在失踪前的2014年1月8日购买过一张从广州到杭州的火车票，但仅凭这张火车票也无法确定他是否来过桐庐。时值G20峰会安保期间，桐庐刑侦大队民警克服警力少、任务重的困难，围绕王强的活动轨迹进行调查，同时，对报警人反映到的相关人员展开查询。
　　家人曾猜测，王强可能被传销人员控制。据此，办案民警翻出此前的一次打击传销专项行动案卷，试图寻找到线索，甚至到监狱找到曾是传销团伙成员的服刑人员询问情况，结果没有得到关于王强的任何信息。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历尽艰辛警方侦破迷案

　　桐庐警方并没有放弃，决定调整侦查思路。2016年6月中旬，办案民警赶到王强妻子的老家四川调查。其妻告诉民警，在丈夫的出生地，有一位老乡刘某听说过他的一些情况。
　　办案民警费尽周折找到刘某，对方提供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刘某曾在2014年4月被传销组织限制自由，并被非法拘禁在桐庐，其间听说王强也遭遇了殴打。刘某还提供了部分知情人员的简要信息。而就在2014年，桐庐警方会同工商部门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传销整治，通过当年的一系列行动，桐庐县的传销窝点几乎全部被端。刘某提供的人员早已离开桐庐，散落在全国各地。好在当年警方对所有人员都进行了登记，所以陆陆续续找到了部分知情人员，他们也都印证了刘某的说法，这让办案民警眼前为之一亮。
　　调查中，桐庐警方了解到王强家庭和睦，他也老实本分，从没与人发生矛盾纠纷，也没有债务。民警分析，王强遇害的可能性较大。于是，桐庐警方立即启动疑似命案侦破机制，于2016年7月成立专案组，对王强失踪案件开展彻查。“无犯罪现场、无痕迹现场、无因果关系。”作为此案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桐庐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叶卫东用“三无案件”来形容此案，虽然警方把这起案子当成疑似命案来查，但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连立案的条件都不够。要想破获此案谈何容易！
　　桐庐县副县长、公安局局长荆慰多次牵头召开案情分析会，对前期取证材料进行整理。大家发现，刘某也有被非法拘禁的情况，且王强案中涉及的大部分成员与刘某案中嫌疑人员相同，专案组决定，围绕刘某被非法拘禁案件开展调查取证工作，在金华成功抓获了案件的第一个知情嫌疑人胡某。根据胡某的供述，警方辗转湖北、湖南、四川、重庆、云南等地取证，终于取得了以王某、陈某、廖某为首，肖某、满某等人参与的传销组织对刘某实施非法拘禁的犯罪证据。
　　5个抓捕组60多名骨干刑警分赴湖南、湖北、四川、山东等地实施抓捕，直到2017年1月初，8名涉案人员均被抓获归案。桐庐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中队民警程平说，寻找证人和抓捕嫌疑人的过程遇到了非常多的棘手问题，比如那些曾经被骗到传销组织的证人，当民警找上门时，他们非常抵触，不愿意说，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曾经受到传销组织的骨干威胁，如果他们把做传销的事情说出去，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就麻烦了。民警只能不厌其烦地做思想工作。另外，这些嫌疑人大多都在偏远山区，一路上尽是悬崖峭壁、烂泥石坑，程警官感慨，杭州一个区到另一个区开车可能就十几分钟，但在云南四川交界处，从一个乡到另一个乡，却要花上一两天。
　　尽管艰辛与劳累，抓捕组成员没有丝毫怨言，办理这起案件来回奔波的路程，每个参与的刑警都超过1万公里。让人欣慰的是，警方的努力没有白费。2017年1月2日，桐庐警方找到案件的一名关键人物杨某。据杨某交代，他在传销组织里曾帮助掩埋过一具男子的尸体，而尸体被埋在离桐庐城区二三十公里、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至此，王强失踪案露出了曙光。

挚友相“邀”陷入传销被害

　　那么，王强到底去了哪里？杨某所供述的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他呢？
　　原来，王强有个挚友叫郭某，是他将王强拖入传销组织的。王强比郭某大一岁，都是湖北老乡，两人是在江西的一处隧道工程中认识的，之后有五六年，他们一起在工地上揽些零碎小活儿，关系甚好。2013年夏，郭某听人说桐庐有隧道工程可做，只身前往，却被骗入传销组织。三个月后，郭某被成功洗脑。2014年年初，王强打电话给他：“你在哪里？有活儿干吗？”
　　在接受专案组民警审讯时，郭某说，那时候，他知道自己被骗了，不想让好友前来，就故意说了句“干这个活儿你要投入好几万元呢！”——当时，郭某心想，王强是决计没有这笔钱的，会知难而退。没想到，王强还是来了。深陷传销组织的郭某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他的电话被“大主任”（传销组织内部的头目）听到了，大主任指示“叫他来，发展成你的下线”。王强来到桐庐传销组织的第一天，两位好友倒是见了一面。次日，郭某立即被转移至另一个窝点。按照传销组织的操作手段，相熟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方便洗脑和控制。
　　后来，郭某又被传销组织派来见过一次王强，主要是因为王强被骗入传销窝点后一直“不太服从管理”，他们想借助郭某和他是好友的交情进一步劝说王强，给他洗脑。老友相见，在逼仄的空间下，两人还是有过一日的相处。王强的性格终究和郭某不一样，郭是逆来顺受异常老实的，王强则刚烈得多。王强并没有屈服传销组织的那一套，还是抱着希望，他想要逃出魔窟。他发现，那个“家”的门上了锁。环顾四周，房间的窗户或被钉上了钉子，或被铁丝网封住，大白天屋子里也拉着窗帘，王强顿时脊背发凉。
　　据传销组织的“手机管家”肖某回忆，王强刚来“家”的一个星期，表面上还是“比较配合”的。一天中午，王强主动跟他说，要给家里打电话“借钱”。肖某同意了，让他用免提的方式打电话。电话里，一开始王强只是含糊地跟家人说自己“人在富春”，没想到，他趁着周围的嘈杂声，竟说自己“被传销控制了”，守在一旁的肖某立刻把他的手机扔出了房间。
　　王强的反抗、求救，让传销组织的头目们陷入疯狂。肖某报告后，传销组织的头目之一陈某立即喊来另一窝点的“大主任”谭某和“小主任”杨某，让他们好好教训王强一顿。之后，陈某摔门而出。“谭某边扇他耳光边用脚踢他、踩他，杨某在一旁帮忙，时不时也会踹他几脚。”肖某在供述中说，王强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样子很痛苦，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就昏迷了。陈某闻讯一边往回赶，一边给组织里最高级别的总管王某打电话请示。他本想让人把王强抬下楼送医院，却被王某阻止。当晚，王强死了。
　　“他死在小房间里。我们本来想把人扔到江里去的，但又怕尸体会浮起来，所以决定找个地方埋掉。”在后来的讯问中，陈某、谭某、杨某对他们共同埋尸的行为供认不讳。为掩人耳目，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到距离案发地20多公里的桐庐县瑶琳镇的荒山上，开始挖坑。“我们在山上连续挖了两天，坑大概有一米多长、两米深的样子，因为太偏僻，沿途我们折断树枝做记号。”王强死后第四天晚上8点，三个人把尸体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编织袋，用电动三轮车运到山脚下。“因为天黑，我们找不到原来的路，就一直等到第二天凌晨天亮一点儿后，才把他抬上去的。”陈某交代说，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烧掉了王强的衣物。

警方挖山半月找到被埋尸体

　　根据嫌疑人杨某和陈某的指认，警方找到了桐庐县埋尸的大山，但是又一个像大山一样的障碍摆在眼前——据当地村民反映，此山在两年前被改造为梯田，山体和原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许多地方都覆盖了好几米深的泥土。到现场指认的嫌疑人也傻了眼，更别说找到确切的埋尸点。
　　专案组每位成员心里都清楚，如果不能找到王强尸体这一关键物证，就无法证明他已死亡，不仅专案组近一年来的辛苦工作会付诸东流，更无法给死者和家属一个交代，也使相关犯罪嫌疑人涉嫌故意杀人的证据缺乏关键的一环。因此，即便摆在面前的是一座大山，专案组也要把它一掘到底。
　　两名嫌疑人指认的是两个方向，一个指南面，一个指西面。民警将这两个地点之间圈为可能埋尸的范围，面积相当于10亩地。2017年1月初，山上天气寒冷，还下着雨，面对恶劣的现场环境，挖山寻找失踪者王强的行动在紧张筹备。最终，在省公安厅的支持下，桐庐警方决定“劈山寻尸”。专案组调来了两台大型挖掘机协助工作，因担心挖掘机动作大会破坏尸体的完整性，大家对每一铲泥土都仔细甄别，生怕漏过任何一样有价值的物证。两台挖掘机几乎挖开了半座山，在场警官的心里越来越没有底：如果“人”确实被埋在这里，怎么会找不到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7年1月17日，也就是挖山的第14天早上，突然，挖掘机停了，一个声音大喊着：“找到了！快来看！”这声音打破了大山的寂静，给现场每个人以极大的振奋。只见挖掘机挖开的这一块土坡的颜色明显不同于其他，在技术人员的配合下，警察拿着铲子，小心翼翼地继续挖掘，被扒开的土层下逐渐显现出一具腐败的尸体。后经侦查机关提取DNA比对，证实尸体正是与家人失联两年多的王强。时隔三年，挖开半座山，警方终于找到了他！警方尸检后进一步发现，被害人生前遭遇了殴打，他的致命伤是脾脏器破裂。

传销团伙犯罪头目遭法律严惩

　　2017年5月，杭州市看守所审讯室。“你和他无冤无仇，就这样将人打死后埋进山里，是不是太过残忍了？”杭州市检察院公诉一处检察官赵梅梅审问此案的主犯之一谭某时说。“不把他埋起来，难道让他曝尸荒野？这样不是更残忍！”谭某的辩解仍然振振有词。“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你真正应该做的是承担责任！”10年间，赵梅梅办理过的命案不下百起，听过无数版本的杀人理由，或因情或为仇，而像谭某这样对一个无冤无仇的人下死手还毫无悔意的，她还是第一次碰见⋯⋯40多份讯问笔录、700多页文字笔录的反复审阅和细节比对，案件罪责逐渐明晰，犯罪行为得以印证。杭州市检察院经过6个多月的紧张审查，该案最终顺利起诉。2017年11月21日，杭州检察机关以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故意杀人罪、非法拘禁罪对王某、谭某、陈某、杨某等人提起公诉。
　　2017年12月30日，杭州中院对这起因传销引发骇人听闻的故意杀人案、非法拘禁案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非法拘禁罪判处传销团伙负责人王某死刑；以故意杀人罪、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非法拘禁罪判处陈某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以故意杀人罪、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判处谭某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杨某无期徒刑。其余与王强死亡案件有关人员，也分别被判处刑罚。
　　考虑到传销之恶，检察机关经审查认为，将王强骗入传销组织的郭某可能涉嫌非法拘禁犯罪，遂建议公安机关立案侦查。2018年1月9日，桐庐县检察院依法对郭某批准逮捕；4月19日，桐庐检察院依法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对郭某提起公诉⋯⋯承办检察官王斌说，郭某也是在社会底层艰难求生的人，很老实，报警手段也很有限，在传销组织中只能以听话来换取自己的生命权。相比之下，掌控传销组织的都是一些劣迹斑斑的小混混，他们多使用绑架、殴打、威胁等残忍手段迫使受骗人按他们的指令向亲戚朋友借钱，这类犯罪的危害性极大，对社会公众的生命、财产等安全造成了巨大的风险，必须严厉打击。

● 责任编辑：崔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