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矫正的上海特色》专题报道之二

有一个温暖的家守护着他们

  地处远郊的上海嘉定由于制造业发达,常住外来人口已近两倍于本市户籍人口,外省籍社区服刑人员占51%,比例之高位居全市各区第二位。
  他们是一群特殊身份的社区服刑人员,虽然没有在高墙铁门、电网监控、还有荷枪实弹的武警警戒的监狱中服刑,甚至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在社区中与正常人为邻,但他们还是罪犯身份,同时背井离乡,经受着艰辛的生活压力与戴罪之身沉重的心理负担。然而,这里有一个温暖的家守护着他们。

 

艺术矫正净化丑恶的心灵

  “以刀代笔,以书法刻竹”,锋利的刻刀一刀一刀刻在竹片上,竹屑轻舞,一幅黄鹂报春图栩栩如生跃然竹片之上,这是徐莉入班以来的第三幅竹刻作品,在旁的带教老师频频点头:“有天分,刀法技艺也趋于成熟。”
  “有主动攻击型人格障碍倾向,同时伴有轻度抑郁,情绪极易失控。”徐莉在被纳入社区矫正的头一天,新航嘉定社工站的心理老师为她做了人格特征测试。面对这份测试,社工站怎么会如此大胆而又自信,将锋利的刻刀交到徐莉的手上,如今的她和曾经的她又怎会判若两人?
  一年前,徐莉因怀疑丈夫有外遇,夫妻俩激烈争吵,从相互推搡到摔砸家电,处于愤怒之中的徐莉,竟丧失理智地操起菜刀挥向丈夫。她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伤了家人,丢了工作,沦落为社区服刑人员,悔恨与迷茫交织困扰着她。
  矫正小组的社工老师们针对徐莉的人格特征测试结果,专门进行了个案研讨,提出了多套矫正方案,所有方案几乎都指向一个药方:情绪舒缓,培养耐性,避免独处。
  嘉定竹刻以刀代笔,将书、画、诗、文、印诸种艺术融为一体。在将徐莉吸收为嘉定竹刻习艺班学员之前,司法所工作人员是有顾虑的,徐莉的测评结果为攻击型人格倾向的罪犯,且曾有持刀伤人行为。嘉定竹刻需要用冲刀、刮刀、挖刀、凿刀等刀具,件件锋利,参加习艺的社区服刑人员人数又多,现场若是发生一些突发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带教老师却坚信,艺术能感化人,能让人追求美的同时,去除心中的戾气,心灵能够得到净化。负责现场秩序管理的小吴警官也向司法局领导做了保证,会时刻关注徐莉的一言一行,确保习艺现场的安全。
  连徐莉自己都未曾料到,她与竹刻艺术之间竟如此投缘,手握锋利的刻刀,神情是那么的专注,每一刀都像是在忏悔和赎罪。矫正小组的老师们欣喜地发现,徐莉渐渐学会平静处事的方法,情绪失控的次数竟然越来越少了。
  当丈夫看到她的作品以及感受到学习嘉定竹刻之后带给她改变时,他重新接纳了妻子,刚上学的女儿也对她说:“妈妈,你刻的竹画真好看,画里的小鸟儿好像真的要飞起来啦。”
  徐莉的一年缓刑考验期行将结束,即将成为一名顺利解除矫正的正常公民,她天天盼着能摘掉缓刑罪犯的帽子。
  嘉定竹刻作为一项历史悠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嘉定历史积淀留存的艺术瑰宝。自2015年起,嘉定区每年投入不少资金,引入竹刻习艺作为艺术矫正项目之一,至今已培养教化了50余名社区服刑人员,艺术教化人、感化人、转化人,用对美的追求替代丑恶的欲望,在涌现一批优秀作品的同时,也带给矫正工作者欣慰与思考。

 

十五年后再次回“娘家”  

  2017年9月,阿英为补贴家用,来到邻近县城打工。在她打工单位门口停了一辆电瓶车,车的储物箱没有上锁,一个黑色手提包的包带露在车外。阿英鬼使神差地偷走了手提包。一个多小时后,警方找到阿英,包内的4500元赃款也归还原主。法院量刑时考虑系初犯,家中又有未成年的女儿需要照料,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缓刑九个月。
  但在确定刑罚执行地时,法官犯了难。阿英户籍原本是在上海市嘉定,十五年前正逢农村房屋动迁,重男轻女的父亲剥夺了她的财产继承权。当时,阿英又与一名外地男子处于热恋之中,父母和家人坚决反对异地恋,竟然宣布与她断绝关系,并将她赶出家门。阿英只得跟随男友远赴浙南山村老家,生下女儿后,阿英却因为没有二代居民身份证而无法领证结婚。
  婆家的村里人都认她是上海媳妇,上海老家却已将她遗忘。当地法院不得不向嘉定区司法局征询意见,请上海方面帮助案件执行。此时,恰适阿英遇车祸小腿受伤,男友又常年外出打工,家中只有她和女儿一起生活。为了回到上海履行服刑人员报到义务,阿英变卖首饰筹措路费,来到嘉定区社区矫正中心时已穷得一文不名。
  家乡的矫正中心向她敞开了温暖的怀抱,从项目经费中列支3000元的临时困难补助,暂时缓解了阿英的生活危机。矫正小组社工找到了村委会,用最短时间为阿英办完了每月900元的生活补助,派出所也替她办理了二代居民身份证。在嘉定区司法局的努力下,阿英与男友终于在今年1月办完了结婚手续,女儿的学业也得以继续。
  目前,阿英虽然远在浙南的小山村,但嘉定区司法局的矫正民警们却能通过北斗导航卫星提供的全球定位服务,时刻对阿英实时电子监管,小小山村成了没有围墙的远程监狱。阿英每月都会回一次上海,在她幼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为居民们提供八个小时的社区服务。熟悉她的乡邻们都悄悄议论着:“那个当年被赶出家门的丫头又回家了。”
  记者在嘉定区矫正中心看到,监控屏幕上一个个小绿点就是佩戴电子手环社区服刑人员的实时位置,如果未经同意擅自离开限制的范围,监控系统就会发出报警。一旁的矫正民警向记者介绍了电子手环的功能,最新一代的电子手环外形就像一块普通的智能电子手表。
  “目前全市在册社区服刑人员7371人,人员总量众多,光靠人防是防不住的,只有靠技防,靠信息化,才能确保监管上不出纰漏。”上海市社区矫正管理局刑罚执行处处长张国华介绍说,目前上海采用不可脱卸式电子监管设备和手机App定位二者兼施的方法,电子监管设备随身携带,监管能力强,手,机App定位让矫正民警通过移动执法仪就能知晓矫正对象身处何方,对社区服刑人员实现了电子定位监管全覆盖。针对与外省交界的区域,考虑到社区服刑人员的居住地与工作地可能跨省,因此还探索出对这些人员设置固定的出省路径,确保社区服刑人员的监管到位。

  

“矫正小组对我的帮助真的很大”

  外来社区服刑人员大多数存在着生活困难、适应社会的问题,他们身份变为罪犯后连带产生了一系列的生活、就业、心理、家庭矛盾和子女教育等问题,矫正小组的社工和志愿者不是仅对他们进行一对一的帮扶和疏导,而是对每一个矫正人员从一个整体的角度,通过项目化运作,以“人在情理中”,应人应情对社区服刑人员进行分类,根据社区每个社区服刑人员的罪错、年龄、性别、心理、家庭等不同情况,因人施策,针对性强,有的放矢进行帮扶工作。
  根据《矫正实施办法规定》,每个社区服刑人员对应成立一个矫正小组,根据每个人的情况进行针对性教育,主要是从服刑人员的问题和需求出发,对每一个矫正对象要深入了解,制定矫正方案,实施矫正方案,调整矫正方案,完成矫正方案,这就是一个个别化矫正程序过程。矫正小组由五人组成,一名民警一名专职干部和一名社工,这三人是矫正小组的标配,志愿者是根据矫正对象不同的情况,志愿者人员组成是呈多元化的,根据不同的情况和类型进行配置,可以由专业人员或相关的社会组织组成,如医生或未成年人和妇女保护等社会组织。
  新航嘉定工作站把社区服刑矫正人员生活和工作的问题进行分类,针对就业、生活、家庭矛盾和子女教育等问题,通过举办一系列讲座,进行法制教育、就业指导、心理辅导、嘉定文化宣讲等活动,比如社区服刑矫正人员存在家庭矛盾问题时,矫正小组针对性开设家庭工作坊,请家属和子女一起参与,在一个宽松的环境中做一些沟通工作,针对女性社区服刑人员会举办女性沙龙等。
  小赵来自安徽芜湖农村,2006年来到嘉定,在一家广告公司从事平面设计工作。姐姐在医院就医时突然病逝,他接到家里电话后,立即赶回老家。32岁的姐姐以前身体一直很好,没什么大病,她孩子又小,突然离世给家里造成巨大的打击。家里人处于悲痛之中的同时,认为她的病逝是医院的责任所造成的,按照农村的习俗,人死后要烧纸钱。小赵和家人纠集一伙人在医院里焚烧纸钱,认为这只是一种传统习俗,丝毫没有意识到已触犯了法律,同时还想通过这种方式给医院造成一定的压力,结果小赵因犯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缓刑3年。
  小赵被当地法院判缓刑后,根据规定他必须每周去司法所报到,每月做8小时公益活动和8小时集中教育学习。司法所工作人员在与他交谈中了解到,小赵在上海有稳定工作和固定的居住地,小家庭也在上海。如在当地社区矫正,他没有工作收入,又影响到家庭生活,不利于他的改造。司法所工作人员为了让他更好地在社区矫正,于是告诉他,从他现有的情况考虑,同时也根据法律相关规定,他的社区矫正可以转到上海执行,于是建议他向上海相关部门提出申请。之后,上海嘉定司法局专程上门进行严格的考评审核程序,批准了小赵来上海进行社区服刑矫正。
  小赵告诉记者,他刚到上海时,必须每周到司法所报到一次,他的考评等级被评为一级,之后因他表现好,2017年被评为二级。现在他每月到司法所报到一次,每个月还是要参加公益劳动和集中教育学习,“集中教育学习课程形式多样,有法律知识讲座、心理课程、子女教育问题等,还有针对性很强的课程,有专门讲交通法规和企业税务等讲座”。
  小赵每个月都要交一篇思想汇报,这时矫正小组的老师都会和他聊聊心事,说说家庭生活、工作情况,看出他心情不好,还会不断开导他。
  小赵说:“自己被判缓刑,虽然没关在监狱里,但自己是一个服刑人员,精神的压力一刻也放松不了。自己是外来人员,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也不多,与别人打交道时,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是社区服刑人员,内心的自卑感还是很强的。有时会遇上生活和工作上不顺心的事,心理压力真的很大,矫正小组都对我进行心理辅导和疏导,矫正小组的民警、社工和帮教志愿者对我们很耐心,态度也很好,他们对我的帮助真的很大。”
  “我已经尝到坐牢的滋味,以后不可能再走这条路了,现在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第一时间都会主动打电话给矫正小组的老师,问这件事该不该做,做这件事的后果会不会犯法。”
  缓刑期间虽然能像正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但绝对不能未经批准擅自离开限制的范围。这几年的春节都无法回老家与父母团聚,看到别人与家人外出游山玩水,逢年过节与家人团聚,小赵说心里对家庭有一种很深的愧疚感。他说:“等以后正常回归社会后,我一定会多尽这方面的责任。”
  (文中社区服刑矫正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