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步枪协会：控枪之路的“最大绊脚石”？

　　2018年3月24日，美国各地民众在“为我们的生命游行”的号召下聚集在一起，举行越战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示威游行。这场活动声势浩大，当地媒体报道称，仅华盛顿就有约50万人参加。示威者要求政府，实行更加严格的枪支管制。这次示威游行，也被舆论解读为：向强大的全美步枪协会“宣战”。
　　“拥枪”与“控枪”之争，可谓美国社会一个历久弥新的老问题。在激烈的交锋中，有一股谁也无法忽略的庞大势力，这就是全美步枪协会。正是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协会竭力阻拦下，美国控枪之路变得格外艰难，国会立法屡屡胎死腹中。
　　面对频发的枪支暴力案件，反对声音日益高涨，全美步枪协会能否岿然不动，美国控枪之路能否顺畅，值得关注和思考。

“拥枪”与“控枪”再较量

　　大游行的起因，是震惊世界的佛罗里达帕克兰市校园枪击事件。2018年2月14日，一名持枪歹徒在该市的一所高中，打死包括学生和教师在内的17人，导致多人受伤，这成为美国一系列校园枪击事件中的又一起。
　　事实上，近几年来美国枪支暴力犯罪每年都会发生，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最为严重的是发生在2007年4月弗吉尼亚理工学院的枪击案，32人死亡。2012年12月，桑迪·胡克小学发生枪击案，包括20名学生在内的26人死亡。
　　据美国“枪支暴力档案”网站不完全统计，2018年美国共发生各类枪击案超过7600起，造成2111人死亡、3600多人受伤，其中有479名未成年人伤亡。在佛罗里达校园枪击案之后到这次大游行之前，短短一个多月，美国又发生了两起校园枪击事件，其中一起是学生在校内枪杀来接他的父母，另外一起是高中生因情感受挫枪杀女生。
　　几乎每一起惨案，都会引发关于控枪问题的广泛关注和激烈讨论，但枪支管控的具体实施却一直举步维艰。而全美步枪协会，则被普遍认为是美国控枪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作为美国最大的拥枪利益集团组织，全美步枪协会的政治主张简单明确，即反对一切形式的控枪。协会主张：“枪支是无罪的，只是使用枪支的人有问题。”他们坚信，守法者将枪支当作进行自我防卫的武器，但违法者则把它当成犯罪的凶器。
　　全国步枪协会曾在其官网上罗列数个反对枪支管控的理由——女性不应靠男人保护，应自我防卫；枪支可以保卫社区，打击入侵者；保卫家人是一种职责；手枪是便携的救命武器；衣服温暖你，手枪保护你等等，以此不断强化社会对枪支文化和持枪生活方式的认同。在反对枪支管控的历次行动中，协会更是身体力行，走在最前列。
　　枪击案发生后，佛州州长斯科特很快签署新法，把拥枪者的最低年龄限制由18岁提高至21岁。但是，这一法案立即遭到全美步枪协会的反对。协会已经提出起诉，称新法违反了“保障美国公民有权持枪”的宪法第二修正案。协会表示,如果该法实施,就是因一名精神错乱的个人行为而惩罚所有守法的枪支购买者。
　　在示威游行中，全美步枪协会理所当然成为众矢之的。亲身经历此次枪击事件的幸存者通过演讲，大力谴责了像全美步枪协会这样强大的枪支游说集团对美国政界的影响力。一位名叫温德的幸存者表示，对枪支暴力的态度涉及“生死”，他在讲话中向政界发出呼吁：“如果你们收全美步枪协会给的钱，就是选择了死亡。”
　　显然，在美国想要对枪支进行管控，就必然得过全美步枪协会这一关。而历史和实践证明，协会对枪械的拥护，足以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全美步枪协会到底是凭借着什么，把拥枪进行到底呢？

协会凭什么这么牛

　　全美步枪协会，总部设于弗吉尼亚州，是美国最大的枪械拥有者组织和强大的利益集团。它自称“美国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民权维护组织”，根据其官网数字，目前拥有会员人数近500万。
　　协会成立于1871年11月，最初只是个单纯的体育协会。当时南北战争结束不久，不满于北方军人粗糙低下的射击技术，退役老兵威廉·丘吉上尉和乔治·温格特将军，在纽约成立了该组织，来帮助全国步枪爱好者提高射击水平。南北战争中，北方著名将领伯恩希顿将军，受邀担任第一任主席。
　　成立之初，协会致力于“科学地提高射击技巧”，并参加了许多与射击竞技类相关的竞赛，打败了一些非常著名的欧洲队伍，逐渐积累起社会声誉。
　　但很快，协会遭到了冷遇。1880年，时任纽约州州长的温格特宣布，纽约州不再支持步枪协会的发展，理由是“世界进入了一个和平与繁荣的时代，步枪不再是必需的了”。赞同此观点的人越来越多，协会度过了一段很清苦的日子。
　　时隔不久，转机出现了。英国人与布尔殖民主义者为争夺南非统治权，爆发了布尔战争，游荡于山林间的布尔人凭借精准的枪法，把彼时的世界霸主英国打得狼狈万分，这让美国重新燃起了对神枪手的热爱。1903年，在协会建议下，美国国会设立“全国枪械训练推广委员会”，隶属国防部，该委员会三分之一的成员都是步枪协会的理事。
　　可是，玩枪的人多了，社会治安就难管了。1933年，总统罗斯福在迈阿密演讲时遭到刺杀，尽管总统本人幸免于难，但身边却有5人不幸身亡。在此背景下，美国出台了第一部控枪法案——联邦火器法。
　　风头转变，水来土掩。协会也开始跟着转变策略，不断完善自己的游说集团，靠搞政治来续命。1934年，为了回应全国枪支立法的相关讨论，步枪协会成立了立法事务司，之后“政治胜利基金”“美国长枪协会基金”等机构相继成立，标志着其从一个纯粹的体育文化团体，演变为政治利益集团。
　　如今的全美步枪协会，一方面筹集资金，另一方面致力于帮助支持协会立场的候选人进入国会，以强大的经济、人脉、策略实力，被普遍认为是美国最有政治影响力的利益集团和游说团体之一。
　　——协会有钱。每年运营经费高达2.5亿美元，竞选年份经费更多。有统计数据显示，在2016年的美国选举季中，协会投入的政治竞选资金为5440万美元，这笔钱中有3000万美元砸给了特朗普的竞选活动。
　　强大的经济实力，保证了协会顺利实现其政治意图。2012年12月，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引发全国控枪辩论，协会在次年将政治游说资金增加了一倍，投入约1500万美元。结果就是，枪击案后曾有100项控枪法案在美国国会被提出，但没有一项得到通过。
　　——协会有人。全美步枪协会运营经费的一半，被用来培养民间草根力量。它还与许多公司合作，通过提供酒店、旅行、租车、购物等多种折扣优惠，吸纳了约500万名会员。
　　美国政治响应中心研究员马奎尔介绍说：“协会可以号召这些会员去做任何事情，并且大多时候这些会员都会完全照做，包括在政治选举季帮助候选人给选民打电话拉票及到选民家去敲门拉票。”
　　——协会有势力。美国步枪协会按照议员竞选人对枪支管制的立场，对他们进行评分评级，并出版相应的《投票指南》。被协会评定为A和A＋的政客，能得到丰厚的政治献金和竞选支持。反之，被它评定等级为D的控枪派，则会遭打压。
　　根据CNN新闻统计，目前美国国会两院的535名成员中，有307人要么直接从协会及其附属机构处获得过竞选资金，要么就是从协会的广告活动中受益。
　　在协会成员中，出过艾森豪威尔、肯尼迪、尼克松、里根、老布什、小布什等八位总统。里根总统上台后不久遭到枪击，差点丧命，当他醒来后，留下了一句名言——“不是枪杀人，而是人杀人”，被协会奉为圭臬。
　　全美步枪协会与特朗普关系密切，力挺他参加总统选举。特朗普曾在社交网站上公开宣称，全国步枪协会的领导层是“爱国者”。
　　——协会有策略。通过多年游说，协会不断巩固这样的社会理念：拥枪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个人自由和安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每天都需要得到保护。
　　协会善于运用简单直接、容易理解的宣传口号把理念植入人心，比如此次佛州校园枪击案刚发生，他们就提出：“为了对抗那些持枪的坏人，美国需要更多持枪的好人。”“如果你爱一个人，就应该为他/她买把枪。”
　　协会还利用宪法，为自己的主张背书。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规定：“管理有序的民兵是自由国家安全之所需，故人民拥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可侵犯。”这是协会拥枪活动最为坚实的法律依据。协会宣称，凡是涉及枪支管制的议题，都会触犯赋予美国人不容侵犯的宪法权利。
　　凭着这些优势，全美步枪协会在美国政坛上长袖善舞，竭尽所能将一切可能的控枪举动扼杀在摇篮中。

希望或许在未来

　　枪支问题在美国似乎走进了一个怪圈：有宪法守护，不能禁；阻力重重，不能控。大规模枪击案发生后，民众一边谴责，一边却因不安全感去购买枪支。但这次游行似乎表明，年轻一代作为新生力量登上舞台，或许可以成为未来的变革者。
　　美国媒体最近一项民调显示，美国有69％的成年人认为，应该立法限制枪支使用，比2013年的55％和2016年的61％有明显增加。然而，意愿并不必然转化为举措。枪击案发生后，美国政府面对强大的舆论压力，也只是采取了一些象征性举措。
　　例如，司法部拟在全国范围内禁止“撞火枪托”的售卖，国会在预算案中加入了关于校园安保和设立购枪者背景审查数据库的拨款。但在控枪人士看来，这些举措并没有涉及问题的根本。
　　政客们在控枪问题上的冷漠是有原因的，毕竟选票才真正值得被关心。根据以往经验，拥枪派在选举中的投票热情高于控枪派，一个支持控枪的候选人或许得不到支持票，但总会遭受拥枪派选民的激烈抵制。
　　如今，这一政治土壤似乎有所松动。大游行的组织者和参与者，多数是青年学生。许多年轻人在游行中疾呼，立法者如果不支持更严格的枪支管控，选民会用选票让他们下台。
　　游行活动的领导者、枪击案发高中的学生霍格说：“美国每天有96人死于枪支，但大部分议员对枪支问题却没有公开立场。我们会让这个议题成为投票关键。”同为幸存者的17岁高中生卡斯凯则宣称：“我们就是变革。”他表示，深受枪支暴力影响的这一代，会持之以恒地为了“更安全的未来”而奋斗。
　　《纽约时报》称这些年轻人为“枪击一代”：“许多受害者的同学第一反应不是默默悲伤，而是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电视采访中、社交媒体上，乃至为躲避枪手而锁起的学校办公室里，他们畅所欲言。”
　　这一代美国年轻人，生活在大规模枪击事件频发的时代，成长期间，他们曾多次震惊于校园里的惨案，练习如何应对无差别枪击犯。他们关注枪支威胁和安全防范措施，和朋友讨论自己的学校是否会发生袭击事件、谁会成为袭击犯。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愿意为状况的改善作出身体力行的努力。
　　分析人士指出，参与示威的不少学生都将在几年内成年并获得投票权，或许当这一代人成为社会中坚力量后，能够左右控枪议题，并真正改变美国的枪支政策。
　　另一处突破还表现在，此次控枪风潮中，企业走在了前面。2月22日，美国社交网站推特上，出现“抵制全国步枪协会”的话题。佛州枪击案幸存者霍格发帖呼吁，企业中止与全美步枪协会的业务关系，此后有许多网民自愿加入。
　　权衡利弊后，超过20家美企“见风使舵”，宣布终止与协会合作的“优惠计划”，其中包括大型保险机构、汽车租赁品牌、搬家公司、软件公司和航空公司等。此外，大型百货公司沃尔玛、迪克体育用品商店以及蔬果杂货零售商克罗格三家美国零售业巨头宣布，不再向未满21岁的未成年人出售枪支。企业总能首先感受社会风向的“春江水暖”，此时作出的利益切割，或许能够给协会带来些许压力。
　　与此同时，意识到社会风向的转变，一向不走寻常路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也趁机给协会来了一记“神补刀”。2月28日，遭遇校园枪击案的佛州中学重新开门当天，一直自称为全美步枪协会“铁粉”的特朗普突然转变论调，大谈控枪，甚至指责同党人士不敢提高法定购枪年龄是因为“害怕得罪步枪协会”。只不过，很快他又发出推文，宣布自己在椭圆形办公室与协会进行了“很好的会谈”，后又声明自己“尊重第二修正案！”
　　除此之外，一个更加釜底抽薪的方法，是推翻“拥枪派”赖以立论的宪法依据。3月27日，退休的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约翰·史蒂文斯在《纽约时报》撰文，呼吁推翻宪法第二修正案。史蒂文斯表示，全美各地为回应佛州校园枪击案而发生的抗议活动，是推动废除第二修正案的动力。他说，要想削弱全美步枪协会妨碍立法辩论、阻挠控枪立法的能力, 作出宪法修正、“取消”第二修正案“将比任何其他可能的选项都管用”。
　　值得指出的是，即便呈现出种种突破，美国的控枪之路依然道阻且长。毫无疑问，年轻一代仍处于成长期，商人摇摆于利益中，政客态度暧昧不明，修宪更是远非一日之功。短时期内，拥枪势力的影响力，依然是难以撼动的。但是，对于生命的尊重，对安全的保障，终将摆脱商业的欲望、政治的短见，这也就注定了美国控枪的希望之光依然闪耀在未来。

● 责任编辑：阮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