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延安秘密战
绥德甄别(三)
甄别的经验证明:侦破案件还是应该主要依靠保卫专门机关,而保卫专门机关的工作态度与工作效率,又在甄别工作中起着关键的作用。
中央社会部发文提出:复兴社、CC原是国民党内部的一种派别,一种党内小组织,三民主义青年团是国民党的青年组织。这些组织坚决反共,并且许多人做反共特务工作,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不是所有复兴社、CC分子、三青团员都是特务工作人员。文件强调:在政治宣传上我们说国民党、CC、复兴社实行特务政治,依靠特务统治,施行特化教育,建立特化党务,但在反奸工作上就必须进行具体分析。文件要求:不能抹杀国民党小组织与专业特务机关之间的差别,不能将党派问题混为特务问题。
从满眼蚂蚁特务如麻,到具体分析区别对待,这是一个明显的进步。
各单位都按照中央规定“六类人”的界限实行甄别,那第一类“职业特务”,就相当的少了。就连最为著名的人物王实味,也不再像个特务了。虽然国民党刊登了王实味的文章,但王实味并未与国民党特务组织发生过联系,剩下的问题只是托派组织。虽然王实味坦白自己是托派的中央委员和宣传部副部长,但也属于逼供信下的自诬之词。
延安这边正在甄别,西安那里又搞名堂。国民党硬说延安已经处死王实味,在西安组织了一次规模盛大的追悼大会,许多托派分子都参加了。消息传到延安,大家笑谈这是“活人追悼会”。毛泽东提出:让王实味出来,让他们见见!
中外记者云集边区交际处,王实味出现!照相机的快门响个不停。不管此人在延安受到何等待遇,但没有死亡总是事实。
王实味诚恳地说:我是个托派,我犯了错误,应该枪毙,但是毛主席不希望我死,让我工作。王实味还让记者转告自己在国统区的亲友:我在延安生活很好,不要惦念,不要上国民党的当。
已经在西安开过追悼会的王实味,在延安又死而复生!不用延安宣传,这个非常有趣的特殊新闻,立即传遍中国各地。
国民党的宣传又输了一招。可是,一些敏锐的记者,如《新民晚报》的赵超构,还是看出王实味有点言不由衷。
记者招待会之后,王实味又回到中社部的看守所。王实味躺倒在床上,握紧双拳,恨恨地说:“今天我是为了党的利益牺牲自己,我不是托派!我不是特务!”
陪同王实味居住的中社部干部慕丰韵,也在思索:这个王实味,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边保的干部,过去大多也不了解国民党特务机关的内情。周兴特意请中社部的王炎堂到边保讲课,专门介绍国民党特务系统的内情。边保干部大有收获,还顺便送了王炎堂一个外号:“反革命科长”。
就在甄别期间,中共全党也在总结反思历史上的经验教训。在西北局高干会议上,对内战时期陕北肃反错误作出了结论。同时,还作出了许多新的改变。1944年,总政副主任谭政在西北高干会议上作了《关于军队政治工作问题》的报告,这个毛泽东亲自修改的文件,正式决定撤销“工作网”和“十人团”。
这是一个人们很少知道的变化。
中共的保卫系统,以前在机关和部队中设有秘密的“工作网”,在连队有防逃跑的“十人团”。这是从苏联学来的保卫措施,在自己的机关部队学校中,建立秘密的耳目,直接向保卫部门负责。中共保卫系统向来强调,侦察工作不能用于党内,1941年就开始取消这种内部组织,现在又正式予以取消。这标志延安整风正在摆脱苏联模式,建立中共自己的政治规矩。
与此同时,国民党却在加强相关建设。1942年的国民党五届九中全会重申,在党内建立和加强由中统特务把持的“党员监察网”。
中国的国共两党,都在改革自己的内部管理,只是,似乎在相背而行。
《刘巧儿告状》
进入1944年,延安审干的重点转入甄别工作。人们逐渐感到,这审干运动又搞扩大化了,就像当年的肃反扩大化。不知何时,被关押的人,不再称为“犯人”,而是称为“干训队”的“学员”,先是牢房门口不上锁,后来卫兵也站到院子外面去了。
随着政治运动的降温,社会生活的热点也开始转移。边区召开劳动模范大会,文艺界掀起了秧歌剧运动,响应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社部与保安处的工作重点也随之转移,少数干部负责干训队的工作,多数则投入生产运动,中社部制出胜利牌肥皂,边保干训队纺织出毛料呢子。
更加令人诧异的却是另一项工作:中社部还有一个“枣园文工团”?
康生大力推动的抢救运动在中社部机关造成紧张的空气,那人数不少的干训队也是个大包袱。最后,还是副部长李克农出来弥补。
李克农将干训队的各方面人才分别组成三个组,请中央卫生处长傅连璋带医疗卫生组,中社部机要科长刘志汉带通信联络组,还有一个文娱宣传组。刘志汉这个组有军委二局调来审查的破译干部,于是就开展密码破译工作。考虑到主要方向有二局在做,这个组就专攻山西阎锡山。工作地点选在隐秘的山沟,山顶上架设接收天线,又调来两个战士手摇发电机,这个由受审查的干部组成的小组,居然取得重大突破。
延安正在贯彻毛泽东召开的文艺座谈会精神,各机关单位大力开展文艺工作。中社部的文娱组人员最多,由中社部干部汪东兴当科长,副科长一个是红军干部段大明,另一个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红旗党”张克勤。边保干训队也成立了一个“秧歌队”,队长是审讯科干部杨岗,副队长就是受审查的艺术家晏甬。
无论“枣园文工团”还是“边保秧歌队”,基本成员都是关起来审查的干部。也就是说,“犯人学员”变成了“演员”。
枣园文工团抢在鲁艺前面,排演了三幕五场大型苏联话剧《前线》。剧中人有个说空话的记者外号“客里空”,有个官僚主义名叫“戈尔洛夫”,这两个人物在延安成了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的代表。毛泽东挥动手臂大声说:到——处——演!
保安处秧歌队人才济济,也想排练大戏。大家都是受冤的人,决心搞个甄别题材,恰好见到《解放日报》上有篇社论《马锡武同志的审判方式》。这个真实故事引起边保秧歌队的共鸣,都受过错案之害呀!
集体创作,袁静执笔,编出秦腔剧本《刘巧儿》。袁静和丈夫赵梅生曾在陇东工作,了解马专员的事迹。女主角就用死不承认是特务的郭苏平,男主角则由汉训班的真特务王星文饰演。
这《刘巧儿告状》上演一炮而红,居然敢在延安的新市场卖票!
陕北说书艺人韩起祥听戏以后,编了一段陕北琴书到处传唱。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评剧院又改编为评剧。评剧《刘巧儿》突出反对封建婚姻的主题,正赶上贯彻新婚姻法主张婚姻自由的风潮,又由著名演员新凤霞饰演刘巧儿,一时风靡全国。后来出版的戏剧词典,注释评剧《刘巧儿》,却忘了原版的秦腔,误以为这个题材的首创权属于韩起祥的说书。这样的失误并不奇怪,在中国戏剧史上,有三个文艺团体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中社部的枣园文工团、边保的秧歌队,还有军法处的秧歌队。这三个团体都由受审查的干部组成,都有顶尖的艺术家。
● 责任编辑:崔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