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教员老姜

  我是预审处的预审员,老姜是看守所的管教员,和我分别隶属于两个不同的单位。一般情况下,我们的工作没有联系,但有时候却有交叉。
  老姜比我大十岁,他的老家与我的老家离得不远,都在胶东半岛,所以,感觉上就很亲近,“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在班车上,我们有时会坐在一起聊天。老姜的家乡口音很重,他是年轻时当兵从老家出来的,后来转业留在北京。我的父母亲是胶东人,我却从小在北京长大,对老家没什么印象,只是几年前的夏天随妻子旅游到烟台、威海等地,时间紧,也没去成老家。
  老姜生活很规律,只要不值班,每天晚餐都要喝二两“二锅头”白酒,并佐以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他常跟我说,咱山东盛产花生,咱山东人也爱吃花生。有一次,他看话剧《茶馆》,第三幕中常四爷带来一些花生米来看茶馆王掌柜,王掌柜沏了一壶茶。常四爷说:喝茶吃花生仁儿,这可真是个乐子。王掌柜说:真邪门儿,好容易有了花生仁儿,可牙没了。老姜说到这儿,冲我一笑:趁着牙还没掉,赶紧吃油炸花生米,嘎嘣脆香。
  在公安机关管理的看守所,有许多不同的职务分工。管教员主要负责犯罪嫌疑人的帮教(政治思想)工作。这做人的工作可比只与物打交道的工作难多了。
  有一次,我审理一起团伙盗窃案,从审讯到取证一直都还顺利,临近向检察机关移送起诉时,一名主犯突然翻供,把责任全部推到同伙身上。当我问他为什么改变供词时,他回答不能替别人背黑锅。
  主犯突然翻供,我想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极有可能是这名主犯害怕承担责任,或者背后有人捣鬼。这起团伙盗窃案件的过程和结果已经十分清楚,而且与我进行的调查取证完全吻合,他就是全部推翻也没有用。只是,我觉得应该弄清楚他翻供的原因。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我找到监管这名主犯的管教员,没想到竟是老姜。
  老姜帮我做了摸底调查,原来是同监室一个盗窃惯犯给他出主意,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样法院判决时会加长刑期,能推就推掉。事后,老姜对这名“教唆犯”进行了严厉批评,我也提审了翻供的主犯,揭穿了他的谎言。这次配合特别默契,在班车上,我对老姜说:哪天我请老哥喝酒。老姜说:别忘了带油炸花生米!
  那是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期间,正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我除了办案,还要参加天安门广场的警卫执勤,老姜所在的看守所也在加班加点,那时候,每一个民警都在全天候地工作。
  时隔半年多,我一直没见到老姜。有一次,我问看守所的同志:怎么最近看不到老姜了?他们说:怎么,你不知道?老姜住院了。我赶紧问:什么病?他们说:是肾癌。我一惊,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这怎么可能?
  正是加班期间,老姜身体不适,小便时感觉疼痛,尿液颜色不正常,怀疑是血尿。但当时任务重时间紧,“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若是看病休息,别人的工作量就会更大。老姜一直坚持到“回归仪式”结束后,警察开始轮休时才去看病。他到了医院就被留下来,做进一步的检查,最后确诊为肾癌晚期。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姜已经昏迷多次不能说话了。我很难过,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我强忍着泪水,从提兜里取出“二锅头”酒,又拿出用保鲜袋装的油炸花生米在老姜的眼前晃动。我说:老哥,你看,嘎嘣脆香!
  老姜削瘦而疲惫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还有牙呢,却再也不能咀嚼了。
  他去世时才5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