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语者”黎景全

他让上千死者“说出秘密”

　　“小黎”其实并不小，今年已经48 岁，确切地说，应该称呼他为老黎。因为身边的同事都比他年长，以至于在单位，多数同事仍称呼他为“小黎”。
　　发生在海南省海口市各类大案要案中的“疑难杂症”，都由老黎和他的一帮老伙计给出解决方案。他们“让死者说话”的本领，曾侦破无数大案要案，而他们却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
　　老黎叫黎景全，是海口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的一名法医，是法医作家秦明笔下的“尸语者”。
　　和秦明一样，黎景全是全国公安刑事科学技术法医专业首批特长专家之一，同时他还进入了公安部全国工作室30人专家名单。
　　“海南只有我一个人。” 说起这事儿，黎景全脸上充满自豪。他说，在多次研讨会上，曾和秦明有过交流，两人惺惺相惜成了朋友，秦明还送了他一套自己的签名作品。
　　“秦明是个优秀的法医，也是个优秀的作家，他的作品非常专业，也非常易读，当然，除了文笔，我不比他差。” 黎景全笑着打开了话匣子，向笔者细数了自己工作以来参与的案件。
　　黎景全是海南儋州人，毕业于同济医科大学（现为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专业，毕业后就在海口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工作，迄今已有23年。
　　这些年来，黎景全解剖的尸体超过千具，通过他和同事们专业、细致的研究分析，破案无数。“你知道吗？尸体身上藏着很多秘密，我的工作就是让死者‘说话’。”
　　尸体一词及其联想会让普通人心存畏惧，可五年的医科大学经历，早已让黎景全司空见惯。
　　临毕业前，武汉警方在学校解剖一具遭枪杀的尸体，黎景全和同学们在观摩台目睹了整个过程。死者头部中枪，弹孔处有烧灼痕迹，疑似近距离开枪⋯⋯随着死者颅骨被打开，黎景全在心里默念的结论一一得到印证，沉浸在学术求索中的他似乎并没有在那种画面中感觉到害怕，直到1994年参加工作后的一次现场。
　　那是一个凌晨，海口一个小卖部的年轻女店主被发现死在店内卫生间。黎景全记得，他赶到现场时，其他同事已经撤到小卖部外面讨论，他独自一人走进小卖部。一盏昏暗发黄的灯泡，货架上的杂物影子恍惚地投射在墙上，黎景全没有在意这诡异的氛围，在洗手间翻看女尸，发现脖子处有勒痕。“应该是他杀，作案工具是绳子。”正思索着，黎景全突然听到，只有他一人的小卖部内，传来一阵细小、温柔的女子说话声，他全身的寒毛瞬间噌地竖了起来⋯⋯
　　事后证实，诡异的女声来自货架上的一个收音机。时隔多年，黎景全仍记得那晚的情景，甚至还能说出当时收音机里播放的，是一档叫做“椰城夜话”的节目，因为那是他从业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黎景全说，找出逝者的死因，是对他们最大的尊敬和帮助。在工作中，法医大多把精力集中在探明死因、界定方向、判断案件性质以及缩小侦查范围上，内心的情感往往被他们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某日，黎景全的工作室送来两名被害人。看着静静躺在解剖台上那熟悉的面容，黎景全口罩下的嘴角开始失控抽搐。眼前的两人是他的同事，也是他的好朋友。他们是在对一个毒贩实施抓捕时，被毒贩近距离开枪击中、双双牺牲的。
　　那次解剖，是黎景全最痛苦的一次。但工作的职责，要求他必须强忍泪水，一点一点地确认死者体内弹痕、弹道以及枪击造成的致命损伤情况，这些，都要一丝不苟完整地记录下来。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杀人者受到法律的严惩。
　　工作完成后，黎景全独自来到休息室窗边，仰起头深吸一口烟，硬是没有让眼泪滑落。

　　“我是警察，我有我的责任……”——《拆弹专家》
　　黎景全个子不高，体型微胖，厚厚的眼镜片，纹路套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他说，和电视剧里的那个穿韩版西装领带、头发一丝不苟的形象不同，现实中的法医秦明也基本和他一样，是个微胖的普通人。
　　黎景全有两个好朋友，也是工作好伙伴，他们分别是可以根据脚印判断人身高体重以及走路习惯的痕迹专家冷雪峰和50米之外能闻到尸体位置的搭档刘东明，三人默契的配合，在业内可谓出了名。记得某次市内发生一起杀人案件，黎景全和刘东明到现场后，第一眼就得出结论:他杀；冷雪峰赶到后，根据现场痕迹得出判断，凶手就住隔壁！
　　他们的精准协作，让犯罪分子无所遁形。和工作中的严肃认真相比，这些五旬上下的老伙计却是活泼开朗的普通人。有时候，大家会聚在一起，借着二两白酒侃大山，有时也会在KTV里咆哮他们那个年代的摇滚老歌。只是在和笔者握手时，他们却习惯性地缩回半个手掌。
　　“有时候，别人知道我们的职业后，不愿意和我们握手，也不愿意同桌吃饭，就连找对象，往往也只限于医疗系统。”冷雪峰的感慨，很快被黎景全打断，“我爱人就是在企业工作的啊，说明法医也是有男人魅力的嘛！”谈笑间，黎景全讲起了他收获爱情的经历。他和现在的爱人，是刚毕业参加工作时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姑娘胆子特别大，喜欢听他讲述“尸体说出的秘密”，还经常来单位看他，很快两人就步入了婚姻殿堂。
　　在案件的侦办中，尽管不是冲在一线，法医的工作如不做好防护，随时有被未知病毒感染的可能；在案发现场，面对高腐尸体，法医不能戴口罩，也不能堵住鼻子，因为他们要在尸臭的味道中，判定死者死亡时间；他们会在解剖台前一站就是五六个小时，只为给死者一个公道。关节疼痛，成了法医的职业病。
　　黎景全说，他热爱着现在的职业，享受着案件侦破后的成就感，并愿意在这个幕后的岗位上，始终坚守。

一个脚印，破获“女老板裸死”迷案

　　黎景全破获的案子太多，但他印象比较深刻的一宗案件，是31岁的女老板裸死一案。
　　因她连续多日没有来上班，电话联系不上，也没给大家发工钱。这天上午，某餐饮企业员工再也坐不住了，他们拨打了110，反映老板陈雪失踪一事。
　　派出所民警、协警来到陈雪居住地海甸岛某公寓楼，敲门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从物业得知陈雪数日前回家后并没有再出门。民警破门而入，发现陈雪全身赤裸躺在床上，早已没有了气息。
　　死者面容安详，身旁无明显打斗痕迹，床头柜还放着病历，还有暂时无法判断用途的进口药物。她是自然死亡还是被人谋杀？
　　接到上级指派后，黎景全来到现场勘查。
　　由于早先的勘查并没有往刑事案件方面靠，基础取证时，片警、协警多人进出，加上围观群众没有及时控制，房间内零乱地遍布脚印。床头柜上的病历、药品等关键物品，也都曾被多人拿起又放下。可以说，最初的现场已经不复存在。
　　戴上手套、鞋套后，黎景全没有过多地对基层民警指示，而是先来到床边，检查尸体。
　　这是一个年轻漂亮并且相当懂得保养自己的女人。不过，在黎景全眼里，这具女尸很有可能隐藏了许多信息。“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黎景全心里默念着，口中却让助手记录着直观信息：“死亡时间两天以上，尸斑主要体现在背部⋯⋯”
　　突然，黎景全停住了，因为他发现死者的体毛被人剃掉了一部分。此举太过离奇！想到在以往的女性被害案件中，凶手多用绳索或双手勒、掐的方式。于是，黎景全将女尸头部转向一边。果然，在雪白的脖颈处，有一道疑似拇指造成的压痕。
　　“这是一起刑事案件，涉嫌谋杀！快封锁现场，拉警戒线！”黎景全起身后，立即告知刑警队和派出所民警。所有无关人员走出去后，黎景全来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陷入沉思中。
　　陈雪，女，事业有成，男友王鹏有正当职业，但两人并未一起居住生活。警方曾一度把他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之一。
　　案发地上的脚印基本都是新鲜的，也就是说，这个房间之前曾被人仔仔细细地擦过地，可以推知凶手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根据痕迹转移原理，凶手为了掩盖一种痕迹，不论采取任何方法，都会留下新的痕迹。”抽了一半的烟被掐掉后，黎景全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露出了笑容。“老伙计，这些烦心事就交给你啦！”他说。
　　电话那头的痕迹专家冷雪峰很快赶到现场，他最擅长的是，从一个人的脚印，判断这个人的身高、体重等身份信息。尽管如此，当他看到满屋凌乱的脚印后，还是心烦地直挠头。不经意间，靠近窗台的拖把引起了他的注意。“房间地板曾被拖了一遍，拖把最后的位置，应该就是嫌疑人最后离开的位置！”冷雪峰赶紧来到窗边，果然，在这里发现了半个脚印。
　　冷雪峰很快得出结论：凶手身高在1.6米左右，体型偏瘦。
　　得出这个结论后，冷雪峰探出头，确定唯一一个可以爬到这个窗口的路径来自隔壁：因为两个窗户距离最近，中间还有排水管等可供攀爬。相对而言，从其他地方爬过来，需要更大的体力和勇气，案发现场可是7楼啊！“凶手就住隔壁，赶紧过去抓人！”冷雪峰飞奔着招呼现场民警，然而，当他们打开隔壁房门后，这里却已经人去屋空。
　　隔壁住户许国庆，男，广西籍，30岁出头，单身一人租房独居，职业是一名摩的司机。
　　派出所民警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就在大批警力赶到现场的时候，许国庆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出门，和这些民警几乎是擦肩而过。
　　此时，解剖室里的黎景全也有了最新发现，死者陈雪眼睛毛细血管严重充血，心肺等脏器变化，也符合被掐住脖子导致窒息死亡的特征。“许国庆有重大嫌疑，立即对其实施抓捕。”专案组指挥员迅速发出指令。
　　遗憾的是，就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许国庆已经过海逃回广西，隐姓埋名在一家工地打工。警方用了几个月时间，终于把他抓获归案。
　　这是一个文化水平不高却又有一定反侦查能力的凶手。到案后，许国庆供述了作案过程。
　　案发当日，许国庆开摩托车拉了不少客人，赚了点小钱。晚上11点多，他买了零食、啤酒，回到租住公寓。一番吃喝后，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心底泛起一股邪火。“隔壁就住着一个单身的漂亮女人，为何不去找她‘玩玩’？”许国庆放下吃食，摸索着来到窗边爬了过去⋯⋯
　　刚刚洗完澡的陈雪赤身裸体走到床边准备休息，突然看见窗户爬进来一个人，当场发出“啊”的尖叫声，却当即被许国庆摁倒在床上。陈雪激烈的反抗，超出了许国庆的想象。双方扭打之际，许国庆死死掐住陈雪的脖子，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身下的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
　　在房间内呆坐直到天色微亮时，许国庆曾试图奸污尸体，却由于太紧张没能成功。对于之后为何找来剃刀，刮掉死者部分体毛一事，他自己也说不清。后来，许国庆想到要逃跑，就找来拖把，倒退着把整个房间擦了一遍。然而，由于要从窗户原路返回，却漏掉了自己在窗台上留下的半个脚印。

● 责任编辑：阮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