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男孩 为了梦想拼命向前跑

  2017年3月,由作家丁燕所写的《工厂男孩》荣获《亚洲周刊》2016年十大好书。在《工厂男孩》之前,丁燕曾完成了《工厂女孩》,以成千上万个工厂女孩为背景,记录她们为明天而奋斗的一个个真实故事。和工厂女孩一样,工厂男孩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以自己的力量,拼命地往前跑,为了爱情、亲情奋斗。2014年,丁燕来到广东省东莞市樟木头镇,花了整整两年时间,近距离地观察这些工厂男孩的喜怒哀乐。对他们来说,未来有很多选择,只要有梦想,就能迸发出不一样的火花。

驻扎樟木头镇,为写“打工男孩”

  丁燕,20世纪70年代出生于新疆哈密,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当过记者,后专职写作。新疆是个盛产葡萄的地方,爱写诗歌的她写了大量葡萄题材的诗歌,被亲切地誉为“葡萄诗人”,其诗歌曾多次入选《中国最佳诗歌年选》。2009年7月,丁燕的文学创作陷入了瓶颈,此后整整一年她无法写出一个字,她决定去南方,在那里重新寻找创作的灵感。2010年,她从乌鲁木齐来到了东莞。
  住下来后,丁燕没事就喜欢出去转转。在东莞,到处都是穿着工厂制服的女工,她们大多数都是从外地而来,来这里淘金、生活、追逐梦想,她们正处青春,却在忙碌的生活中,错失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她们有自己的梦想,也有自己的迷惘。丁燕决定静下心来,记录她们的生活,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工厂女该》最终完成,并荣获了第九届文津图书奖。
  《工厂女孩》完成后,丁燕的脚步并未停止。早在创作《工厂女孩》时,丁燕就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群体:工厂男孩。和女孩相比,他们承担的社会压力、经济负担也许更多更重。这些工厂男孩以“90后”居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乡村的留守儿童,初中毕业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老家,进入成人的生活,涉世未深的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城市带给他们的冲击,便要用稚嫩的肩膀去扛起未来,甚至扛起全家人的期望。看着一张张沾满灰尘的脸,看着一个个银行门口排着队,把辛苦钱打回老家的男孩们,丁燕决定走进他们,听他们说说心里话。
  2014年2月6日(农历正月初七),丁燕拎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樟木头镇,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的工厂和随处可见的大货柜。
  初八,很多工厂正式开工。丁燕知道要想深入了解他们的故事,必须近距离地走进他们,可自己一个女人,要想出入男生寝室并不方便。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丁燕认识了某电子厂宿舍管理员阿坚。阿坚是一名“80后”,2003年从中原职业高等学校毕业之后来到东莞,先是当普工,每天站10个小时,后来成为工厂的宿舍管理员,相比之前的工作要清闲很多。
  说起“90后”的那些男孩子,阿坚觉得管理他们太难了:“他们不服管,得吓唬他们。他们来打工,很多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玩。为了见世面,为了认识女孩子,他们不指着这份工资,如果不高兴,随时会走。当然也有真正为了以后来打拼的,总之什么人都有。”白天,工人们需要上班,丁燕的采访只能安排在晚上,晚上9点半后,男工都忙完回宿舍了,才有空闲时间跟丁燕聊聊。或许是心里积攒了太多的话,对于丁燕的到来,很多人都不排斥,什么话都愿意说。

 

19岁的他,却已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

  2014年7月,丁燕在电子厂附近的一个刀削面摊上遇到了两个19岁的男孩高天山、高天水。他们是堂兄弟,高天山比高天水大几个月,个头大约在一米七左右,喜欢穿运动衫、牛仔裤,是从四川省渠县土溪镇赶到东莞樟木头镇来找工作的。为了工作,他们在电子厂旁边的小宾馆租了临时房,等待着随时进厂的机会。
  堂兄弟俩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工作,因为临时房一天20元,一碗面5元,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钱,他们打零工好不容易攒的4000元很快要花完了。看着两个男孩窘迫的样子,丁燕出于好心,给劳务公司的阿彪打了个电话,阿彪让两个男孩来找他。最终,两个人如愿进了厂。因为丁燕的帮助,兄弟俩对她很感激,很愿意跟她聊自己的事。
  高天山的父母在福建打工,因为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高天山很少给父母打电话。他还有三个姐姐,家里最宝贝的就是他,可是他却没有骄纵的条件。父母为了能让他娶上媳妇,将所有的钱在土溪镇买了套商品房,而那些钱只够首付,余款都是跟亲戚借的,全部还完还要五六年。所以,他只能选择外出打工,希望能多赚一点帮助父母。
  “为什么不好好上学呢?”丁燕问。19岁的高天山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沧桑:“希望下一代会好一点,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再上学了。”
他才19岁,就已开始寄希望于“下一代”,并断言自己“没有机会了”。丁燕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三个姐姐相继出嫁,高天山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像他这样的留守儿童,大多不喜欢上学,孩子天性好动,喜欢偷懒,长时间疏于管理,成绩差是必然的。恶性循环就这样开始:父母为了让孩子过得好,不得不外出打工,而长时间的离家,让孩子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无法顺利完成学业。孩子辍学后,沦为新一代的打工者,然后再把希望寄托于他们的孩子。
  不同于堂哥高天山,高天水从小便一直跟着父母到上海、汕头、中山四处闯荡,虽然没成为留守儿童,但频繁的迁徙,让他的学习热情越来越低。高天水家也在土溪镇买了商品房,也欠了十几万元外债,为了还债,他对父母说不想再上学,最终父母同意了。

 

不管在哪儿,梦想都该是五颜六色的

  在工厂里,唯一能让这些男孩感到开心的便是找一个相爱的女友。在工厂A326宿舍,朱文是个恋爱老江湖,他为了追女朋友,一个月花了7000元,带女孩去唱歌、爬山,又买衣服、买花、买玩具。而他的两万元积蓄,都是辛苦挣来的,很快就用完了。他感慨在电子厂的工作就一个字:累。除了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可以坐一坐,只要在车间,都要站着。朱文准备和女友一起回老家,找份工作踏实过日子。
  在A211宿舍,丁燕发现那里住的六个男孩都是从河南驻马店来的,赖高强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两个女朋友,但都已经分手了。那两个女孩都是和他在同一条流水线上的。他说:“在流水线上人和人的距离其实非常近,即使车间不能随意讲话,但是一天十几个小时旁边都站着相同的人,很容易日久生情。”
  虽然爱情很容易得到,但是这些男孩并不像外界说的那样轻浮。很多人有了女友后,更多卖力地工作,希望早日给心爱的人一个家。正如赖高强说的那样,他们选择很多,但一旦认定了,就会一直走下去。对待爱情的态度,他们和所有年轻男孩一样,认真执著。
  追女工虽然给男工们生活上带来了惊喜和改变,可丁燕发现:相比对女工的爱情,男工之间的兄弟情义更重。大部分男工都是结伴出行打工,有的是老乡,有的是亲戚,总有一个带头组织去哪里工作的人。在繁忙一天工作后,回到宿舍,那种寂寞感只能靠着一同打工的人相互倾诉,缓解心中种种压力。谈女朋友可以三个月、可以半年,可是但凡一同来打工的男工们,其中一人要离开,其他人也都纷纷响应,一起辞职,一起再去另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工厂打工。
  从工厂离开后,他们也有着更多的选择,网络和科技的发达,让他们的未来多了很多可能性。22岁的张涛,老家在四川成都。高考时,因为一场变故,原本成绩出色的他,只能上一所大专院校。张涛没有继续读书,除了跟家庭条件有关,也跟自己的想法有关,他希望能出来磨炼几年,再想清楚自己以后该做什么。经人介绍,他来到了樟木头镇,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可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每天下了班,张涛都会看上一个小时的书,他学外语、学技能,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以后的路能多几个选择。一年前,他遇到了心爱的女友,从一开始牵手,他便希望是此后的一辈子。两人商议着攒一些钱,回家开店,他们唯一的浪漫,就是骑自行车去郊外散步。日子虽苦,但因为心中有梦想,他们活得有声有色。
  2015年7月,张涛开始经营起自己的网店,出售家乡的土特产。虽然很忙,但每个月都多了一笔额外的收入。张涛告诉丁燕:“樟木头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每个人的素质都不一样,有爱玩的,有过来体验生活的,但是很多人外出打工,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生活得更好。现在的‘90后’,和上一辈的想法有很多不同,他们时刻和网络接轨,外界的生活给了他们更多的刺激和选择。不过,能守得住心的人,才能走得更久。”
  丁燕说,“工厂男孩”是一个特殊的群体,随着社会的发展,企业越来越需要基层的普工,他们就像是影子,隐藏在各个角落,只有走进他们,才能明白他们真正在想什么,而每一代的“工厂男孩”都有着他们自己的故事。
  (文中除丁燕外均为化名。未经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转载、上网)

●  责任编辑:李爱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