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罗宾汉”能否逃脱牢狱之灾

　　转眼间，维基解密网站的创始人阿桑奇，困守在厄瓜多尔驻英国大使馆已将近五年。2012年6月19日，在瑞典背负了性侵犯罪嫌疑后，他就躲进了这个大使馆，随后获得厄方政治避难许可，并与意图抓捕他的英国警方对峙至今。如今这个僵局可能被打破。
　　据2017年4月23日《华盛顿邮报》报道，美国司法部“正准备或正严肃考虑”对维基解密网站及其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提起法律诉讼。
　　作为“真相”追寻者，也是世界霸主美国的眼中钉，在经历了五年的僵持不下后，等待这位“黑客罗宾汉”的命运又将是什么？

坐困愁城的“决胜者”

　　现年46岁的阿桑奇，是一个“不安分”的澳大利亚人，2006年亲手创建了著名的“维基解密”网站。在该网站主页上，维基解密称自己为“大规模文档解密与分析的不可追查和不被审查来源的网站”，主要兴趣在于“揭露暴政”“揭露政府和公司不道德行为”，并坚称：“我们坚信，政府活动的透明度是减少腐败、建设更好的政府与强大民主国家的关键。”
　　在这种理念的支撑下，维基解密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定时炸弹，至今已曝光1000万份文件，它握有多少机密，已成为各国政府不敢想象的问题。其中，跟美国结下的“梁子”尤其大。
　　2010年4月，维基解密公开美军在伊拉克空袭时，杀死无辜平民和两名路透社记者的视频。三个月后，顶着美国政府发出的多番警告，它又公布了9万多份美军有关阿富汗战争的军事机密文件，其中涉及北约联军在阿富汗杀死平民的事件。
　　同年10月，该网站又公开了超过40万份文档，这些文件逐层记录了伊拉克战争六年时间里美军的作战情况。报告称，有10.9万人在伊战中丧命，其中63%是伊拉克平民。
　　据此，阿桑奇表示，伊拉克战争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屠杀”。也正是在这起“维基解密事件”后，美国展开了大范围的刑事调查。
　　颇为吊诡的是，同一年阿桑奇因涉嫌在瑞典强奸及性侵犯两名女性，被国际刑警组织通缉。2010年12月，他向伦敦警方自首，英国最高法院裁定引渡至瑞典。2012年6月，走投无路的阿桑奇进入厄瓜多尔驻英使馆寻求庇护，并滞留至今。
　　近五年来，阿桑奇蜗居在使馆一间20平方米的斗室中，过着“服刑”般的生活：得不到户外活动、晒不到太阳、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缺乏医疗设施⋯⋯门外是虎视眈眈随时等待缉捕他的英国警察。
　　然而，囚困的生活并未阻碍这位“黑客罗宾汉”的斗争。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件，让人们认识到，那个终日不敢露面的电脑宅男，仍然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人物”。
　　据报道，阿桑奇的维基解密组织，2013年，疑似帮“棱镜门”主角、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雇员斯诺登争取避难冰岛。藏身在大使馆的阿桑奇说：“我们一直在和斯诺登接触，也一直在帮助他。我个人非常同情斯诺登先生。”同时，暗示将“接棒”公布斯诺登的揭秘文件。
英国《独立报》称，阿桑奇与厄瓜多尔一名外交官合作，帮斯诺登获取了安全通行证。而斯诺登成功出逃后，阿桑奇也成了为数不多知晓其下落的人：“考虑到来自美国政府的威胁，我们不能提供更多细节；但我们知道斯诺登先生身处何处，他目前处境安全，情绪高昂。”
　　接下来，2015年的“监听门”更让美国政府陷入被众人讨伐的尴尬境地。维基解密披露的文件显示，从2006年至2012年，美国国家安全局先后对法国3任总统希拉克、萨科齐和奥朗德进行了监听活动，从中获取了多项重要情报和信息。
　　据法国《解放报》报道,维基解密共获得5份文件，监听内容包括：法国领导层讨论全球金融危机、欧洲联盟前途、法德关系乃至美方对法方的情报监控行动。这些文件描述了上述3位法国总统施政和决策行为的一些特点,被列为高级机密。
　　对此，阿桑奇说:“法国人民有权知道,他们选出的政府遭到本应是盟友的国家敌意监视。”消息一经披露，整个法国上至政坛、下至民间均为之震动，政客、媒体更是纷纷站出来指责美国政府的所作所为。
　　当时间走到2016年，已在厄瓜多尔驻英国大使馆足不出户四年的阿桑奇，在美国大选中再度成为全球焦点。
　　在此期间，“维基解密”网站曝光近两万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内部邮件，其中包括了克林顿基金会的丑闻、希拉里操纵媒体以及希拉里提前获知竞选辩论题目等大量信息，导致希拉里支持率骤然下降，对大选结果造成影响。
　　无怪乎有网友认为，阿桑奇是特朗普的神助攻，是总统大选的真正决胜者。“希拉里与特朗普是运动员，而阿桑奇才是裁判。”“阿桑奇的维基解密，成功地将那位曾被当作笑话的特朗普，送上美国政坛巅峰宝座。”
　　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刚刚坐稳宝座的特朗普却来了个反戈一击，力推将那个“决胜者”送进监狱。

“逮捕阿桑奇成为首要任务”

　　2017年4月20日，美国司法部长杰夫·塞申斯公开表示，逮捕维基解密创始人阿桑奇，是该国新政府的“首要任务”之一。紧接着特朗普也积极补刀，表示应该对他“处以死刑或其他重刑”。
　　阿桑奇困守厄瓜多尔大使馆多年，起诉和追捕都陷入停滞状态，为何现在突然又要旧事重提？
　　分析直接原因，这位困兽犹斗的解密者，仍是美国政府的巨大威胁。助推特朗普登上总统宝座，并不意味着这位“神助攻”对本届美国政府抱有特别好感。
　　就在今年3月7日，维基解密公布近8000个网页，提供一系列高度机密的美国中央情报局破解工具细节，给该国情报机构带来又一次沉重打击。
　　根据此次披露的资料，中情局向黑客购买了大量所谓的“零日漏洞”，即尚未公开的安全漏洞。通过这些漏洞，中情局开发了众多网络攻击武器。手机、电脑甚至智能电视机，都能被改造成遥控窃听监视设备。
　　在接受德国之声采访时，阿桑奇还表示，维基解密在今后几个月内，还将继续公布中情局的资料。“我们现在才刚刚公布了1%，还剩99%。”
　　持续不断的解密事件，造成一次次政治地震，终于激怒了特朗普总统。他强烈斥责阿桑奇，这一行为“非常不合时宜”。也无怪乎司法部表示，会加大力度将泄密者绳之以法。
　　另一个原因还在于，根据美国政府方面的表示，长达七年的调查终于有了新进展。
　　在奥巴马政府执政期间，时任司法部长等司法部官员认定，很难起诉阿桑奇。因为根据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和“五角大楼文件泄密案”等案例所确立的判例规则，阿桑奇解密行为并不违法。他的新闻或出版自由，应受到法律的保护，只有利用职务之便，非法获取机密，并转交维基解密的美国一等兵布拉德利·曼宁，才会被指控和定罪。
　　更何况，维基解密并不是唯一公开曼宁所窃取文件的机构，美国《纽约时报》等数家媒体也公开了文件。据知情的美国官员称，其实这项调查一直在继续，但一切可能的指控都被搁置了。
　　时过境迁，根据美国媒体报道,联邦检察官终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2013年“棱镜门”事件爆发，美国前防务承包商雇员斯诺登披露美国国安局“棱镜”监听项目秘密文件，曝光美国的大规模监听活动。调查发现，有证据证明“维基解密”曾积极帮助斯诺登。
　　此外，调查人员还发现，曼宁曾与阿桑奇讨论过破解密码的问题,双方的对话在曼宁受审时被披露出来。由此，似乎可以认定，“维基解密”扮演了超出发行商的角色。根据美国媒体报道,联邦检察官们正努力确定阿桑奇“鼓动或指示”他人参与非法活动的程度。
　　中情局局长彭佩奥4月13日也表示，维基解密是“一个敌对情报机构”。他认为,维基解密的关注重点是美国。
　　美国情报机构还确定，在去年的大选中，为了破坏希拉里阵营的竞选活动，俄罗斯情报部门利用维基解密公开电子邮件，是干涉美国大选的一部分。另一份公开评估称，为俄罗斯情报机构服务的黑客，从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和希拉里阵营的官员处，窃取了大量电子邮件，通过中间人将文件传递给维基解密。
　　而这也提示人们，积极追责阿桑奇或许还存在一个隐藏原因，就是特朗普打算与竞选期间的“黑客门”彻底划清界限。
　　当时，“维基解密”曝光了近两万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内部邮件，透露了有关围绕希拉里和民主党竞选的种种暗黑真相：基金会洗钱、党魁操控媒体、抹黑特朗普、挤兑党内竞争对手桑德斯⋯⋯其剧情之狗血，手段之下三烂，堪比美剧《纸牌屋》，这直接导致希拉里的支持率崩盘。
　　邮件曝光后，美国国土安全部和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很快发表联合声明称，俄罗斯政府授意并帮助黑客入侵美国网络，意在影响美国大选、帮助特朗普获胜。
　　但这种获益“嫌疑”，并非特朗普想要的结果。如今特朗普地位稳固，着手启动对阿桑奇的追责，或许也是对之前一系列事件的交代，以便更好地在民众面前表明态度、撇清嫌疑。

破局前途路漫漫

　　如今，特朗普的美国政府已开始对“黑客罗宾汉”磨刀霍霍。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美国检察机关制定了一份备忘录，指控阿桑奇以及其他维基解密员工阴谋窃取政府财产，违反间谍法案等。
媒体援引一位匿名政府官员的消息称，目前正在对起诉阿桑奇进行准备工作。尽管如此,美国要起诉或逮捕阿桑奇仍面临着一系列现实的障碍或困难。
　　首先就是引渡问题。众所周知，“维基解密”是阿桑奇个人及其网站针对美国相关文件的泄密行为，而国际法主要调整国家及国际组织之间的行为，美国难以从司法程序上将阿桑奇诉至国际司法机构。因此，对于阿桑奇的法律制裁只能诉诸国内法。
　　阿桑奇是澳大利亚人，而“维基解密”网站的托管服务，也位于美国领土之外。确立美国管辖权，只能援引保护性管辖原则，而保护性管辖只有结合国内法的实质违法性以及程序意义上的国际引渡法，才能适用本案。
　　阿桑奇身在厄瓜多尔驻英国伦敦大使馆避难,且厄瓜多尔新政府仍表示将继续为其提供庇护。更何况大使馆外虎视眈眈的英国警方，抓捕阿桑奇是基于瑞典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的国际通缉令。
　　即使捕获，英国政府也只可能依据通缉令，将阿桑奇引渡给瑞典政府受审。与此同时，瑞典作为一个富有民主传统且崇尚新闻自由的国家，其政府如果与美国官方合作追究泄密行为的法律责任，难免面临巨大的社会压力。
　　除了引渡难题，此案的取证也给美国政府提出了极大挑战，这也是大规模泄密事件事发七年、美国依然束手无策的重要原因。
　　美国前司法部官员、斯特托与约翰逊律所合伙人瓦蒂斯表示,如果只是依据“发布被窃取的机密信息”对阿桑奇提出指控,将会因为宪法第一修正案而变得非常困难。美国政府唯一现实的可能，是根据“维基解密”实际参与黑客事件的程度，而提出某种共谋的指控。
　　但是,尽管在调查“维基解密”3月公布涉及中情局秘密网络工具案中，美国联邦调查局已缩小了泄密嫌疑人的圈子,但除了发布这些材料之外,他们还没有确定“维基解密”的具体作用。
　　同时,美国的检察官们也担心2010年事件中，首先泄密的士兵曼宁会否合作,阿桑奇的律师也可能会对曼宁的可信度提出质疑。另外,随着时间的流逝,证人的记忆也将变得“不确切”。
　　其实，即便顺利提起控诉，阿桑奇的行为能否顺利入罪，也是个未知数。掌握三权中一极的美国司法系统，具有极大的独立性，行使审判权不会受政府意愿左右。
　　早在特朗普行权之初，联邦地区法院就曾一纸裁定冻结总统“禁穆令”，引发轩然大波。这一次，特朗普政府又将如何对阿桑奇“出招”，全球都在拭目以待。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美国政府最终依然选择继续放凉这块“烫手山芋”。2017年年初，时任美国总统的奥巴马宣布，为因向维基解密网站泄露机密文件而被判刑的美军士兵切尔西·曼宁减刑。根据减刑令，曼宁已于今年5月获释。
　　对此，阿桑奇马上通过网站发表视频讲话说，自己曾提出的“如果曼宁获得赦免，他将同意被引渡回美国”依然有效。只是这一减刑决定并没有达到他提出的要求，阿桑奇的意思是呼吁奥巴马“赦免曼宁并立即释放”，而不仅是减刑。然而白宫不无冷淡地表示，曼宁的减刑与阿桑奇提出的引渡条件没有关系。
　　阿桑奇律师波拉克也表示：“我们和美国司法部没有交流，他们也没有向我提到将控告阿桑奇先生。”“尽管我们一再要求，但他们根本不愿意进行讨论，他们只是让我们知道阿桑奇的状态是等待调查。将‘维基解密’和任何其他出版商区别对待，没有任何理由。”
　　或许，比起时不时因泄密而紧急救火的美国政府，被囚困斗室的阿桑奇，才是更加急于改变现状的一方。但无论事件如何发展，有一点可以肯定，“黑客罗宾汉”这一僵局的“冰消瓦解”，仍需时日。
　　（作者系第四军医大学马克思主义与人文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

● 责任编辑：阮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