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约架”背后的江湖乱序

　　近日，太极拳分支拳师魏雷和自称是MMA（综合格斗）运动推广人、教练的徐晓冬约架红遍网络。结果是，这名太极拳师仅10秒就被KO，被打得满头是血。然而，这个颇为血腥的结局，并非风波的尾声。
　　之后，追风刀杨国栋、杨氏太极拳传人、陈家沟太极王家拳等纷纷提出挑战，徐晓冬也在网上晒出了有关信息。5月1日凌晨，徐晓冬确认将接受各派挑战，不戴任何护具，无限制规则可以踢裆插眼等，10分钟内分出胜负，如未分出胜负则平局。据悉，某赛事平台的创始人郭晨冬将出120万元奖金。
　　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被人们戏谑为“名门正派围攻明教光明顶”。在武侠题材的小说和电影中，不也有立下生死状的武林对决吗？只要所属门派和当事人同意，签名“生死由命”，其后的武艺较量，无论结果如何，都无须就对方的生死负责。处处弥漫着一股荷尔蒙的决斗味道，生死如同樱花般盛开和凋零，这就是武林的规矩、江湖人的规矩。
　　其实，这种决一生死的江湖规矩，不完全是武侠文学的幻想，也是历史与现实的映射。时光回溯，在中世纪的欧洲，司法决斗曾是法定的定分止争方式。公元六世纪的德意志勃艮第法，最早明确了司法决定，在法官或王室成员的鉴定下，对于刑事犯罪，可按照严格的程序进行生死较量，其后即便是民事纠纷，也能“照此办理”。
　　当然，除了“名正言顺”的司法决斗，还有另一种“釜底抽薪”的非官方途径——私人决斗。为了维护骑士、绅士、家族和贵族的荣誉，无论轻蔑的嘲讽，还是情敌关系、政敌关系、文人相轻等，都可以成为人们“冲冠一怒”、生死相搏的正当理由。而这种私下约架的方式，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结果，都不用有道德的内疚感，负任何的法律责任。
　　翻看历史，因为这种私人之间的剧烈暴力冲突，付出生命代价的名人不少。例如，19世纪初，美国开国元勋汉密尔顿，就在和副总统决斗中丧生，而美国也少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准总统”。1837年2月8日的那场著名决斗，最终使得“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普希金陨落，这也是人类文化的意外损失。在英国历史上，竟有4位首相参与过决斗，其时的决斗风之盛可见一斑。
　　究竟是一时的意气重要，还是生命和社会秩序重要？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答案不言而喻。在我国，秦末楚汉之争的收官阶段，项羽曾在阵前要求与刘邦决一死战，“流氓”的刘邦并没有头脑发热，而是选择了“智斗”，既然胜利的天平朝己方倾斜，夺取天下指日可待，又何必逞一时的匹夫之勇呢？其实，再往前，从商鞅变法开始，凭借法律的规定，“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的民间传统，已然发生了重大转变。
　　私人决斗的没落，是人类文明演进的必然，不只是东方国家，于欧洲亦是如此。之初，英国军官之间的决斗即被禁止。维多利亚女王颁布战争法后，宣布军中决斗参与者和知情者都将被开除军籍，而死亡者的家属抚恤金也无从保障，由此防止了私人决斗影响军心士气。再往后，无论是司法决斗，还是私人决斗，都受到了法律禁止，直到被扔进历史的垃圾篓。
　　既然如此，还有没有“私人决斗”呢？当然有了。君不见，在法律上取缔民间斗狠的同时，现代体育运动开始兴盛起来。借助科学细密的竞技规则，人们在各种制式的赛场上，与对手展开力量、速度、技巧的全面竞争，既能得到公平公道的胜负结果，也能达到锻炼身心、促进健康的目的。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现代体育竞技，不会对人们的身体造成重创，也不会影响到社会秩序的稳定。
　　在权利的领域，法无禁止即自由。审视我国的法律，武术竞技类的体育活动，自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即便是普通的“以武会友”，或者说“试试身手”，由于点到为止，人身伤害风险性和社会危害性大幅降低，也并没有被法律所禁止，不妨将其看作是一种民间体育交流活动。
　　但具体到这种“网络约架”上，却不无“私人决斗”的违法况味。比如，徐晓冬之前与魏雷比赛，就提出“不戴任何护具”“无限制规则可以踢裆插眼”；自称崆峒派弟子的秦玉龙向徐晓冬发去战书，也称“规则，无限制格斗，死伤由命”。诚然，在中国传统武术中，这些阴狠的招数，也是重要的“合法套路”，但早就不合时宜，与现代体育的“规则”大相径庭。
　　对于任何现代体育活动，“规则”必须确保公平、安全和秩序的实现。没有“规则”的体育赛事，既是野蛮的，也是违法的。提议“无限制规则”，放开“踢裆”“插眼”等动作，意味着人身危险性大幅增加，竞技活动的安全无从保障，也无益于人民群众身心，实则等于“没有任何规则”。从本质上讲，这种“网络约架”，仍属泄私愤的“私人决斗”。
　　再看当事人徐晓冬等人的网上言辞。作为一个MMA（综合格斗）运动推广人、教练，徐晓冬不可能不知道现代体育的规则，为什么还要提出“无限制规则”？这些不合常理的行为，很让人怀疑，是否夹杂了个人炒作的商业意图。
　　之前，在微博等网络平台上，徐晓冬的若干言辞不仅偏激，也带有对他人和行业的侮辱色彩。姑且不论这种话语是否构成对别人的人格侵权，是否应当追究民事责任，仅就挑动他人情绪，诱发和导致现实中的“斗殴行为”，影响社会秩序的稳定，就应归于法律禁止之列。
　　翻看我国体育法第五十三条，明确“在体育活动中，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的，给予批评、教育并予以制止”，一旦违反治安管理的，则由公安机关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的规定给予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在治安管理处罚法、刑法等法律中，也有关于斗殴伤害等行为的处罚规定。
　　如果“网络约架”仍停留在“网上斗嘴”阶段，公安机关应“未雨绸缪”及时介入，对包括某赛事平台在内的当事人，提出警告、劝诫和制止，将危险消除在萌芽阶段。网络监管部门和相关平台，应当采取若干限制性措施，而不能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倘若当事双方一意孤行，出现了人身伤害等结果，轻伤以下的，应作出拘留等行政处罚；轻伤以上的，则构成故意伤害罪，甚至故意杀人罪，亦应处以相应的刑罚。至于双方之前曾签订“生死状”，表态“生死由命”，都不能在司法实践中免除法律责任，因为法律的红线，就摆在那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却非法外之地。综合格斗能否胜人一筹，传统中华武术，究竟是不是“五百年的骗术”，太极大师有没有真才实学，不能依靠丛林法则式的“私人决斗”裁判。今天，既然有了规则成熟的现代体育赛事平台，理应将此类“约架”放诸其中。如此，既能用更科学的规则确保公平的结果，更能防止非死即伤的危害后果，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还需引起注意的是，言论自由须保障，这也是宪法赋予的重要权利。传统武学就算华夏瑰宝，也不是摸不得的“老虎屁股”。真金不怕火炼，理儿越说越明，不是让别人闭嘴，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抑或以“保家卫国”高度训斥，如此施为并不能守好“摊子”，将“祖业”发扬光大。
　　面对越来越多的外界质疑，义愤填膺的“名门正派”，亦应多一点宽容、争鸣、内省的雅量与理性，积极主动地“共襄盛举”。如此，更能展现武学文化的自信大度，亦无碍于自身的进益，未尝不是一种更有力的“回应”。

● 责任编辑：阮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