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寺复建工程为何让佛门失去了“清净”

　　石佛寺，据沧县志记载，原是位于河北沧州黄骅市齐家务乡同居村（原同居镇）的一座古老寺庙。前身是普恩寺，始建于元朝。至明清时期因寺内的大石佛颇显灵验，导致香火旺盛、信徒众多，遂演变为石佛寺。至“文革”时期，寺内所有建筑被拆除，仅存的一尊石佛也被盗。至此，石佛寺的遗址已荡然无存。
　　改革开放后，随着物质需求的极大丰富和满足，人们的精神与价值追求也开始变得日趋强烈和多元化。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石佛寺的复建项目开始逐渐提上议程。2013年，在黄骅市齐家务乡党委、政府的牵头组织下，在未办理土地征用等相关审批手续的情况下组建了石佛寺复建工程筹备处。然而，由于这一项目在复建过程中，夹杂着太多的私欲膨胀和利益纠葛，致使石佛寺的复建工程争执不断、举报不断，违法违规问题频发，原本应当“清净无为”的佛门圣地，如今几乎变成了一块充满利欲纷争的是非之地。
　　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石佛寺这个佛门净地失去了应有的“清净”呢？

农民工讨薪“讨”出来的“问题工程”

　　包小平是来自江苏南通一个施工队的负责人。2013年10月26日，他与石佛寺复建工程筹备处负责人刘树斌签订了施工协议。
　　2014年9月，主体基本完工。此时，工程款已垫资1.4亿余元，余款尚欠8000多万元。由于缺乏资金周转，包小平承揽的工程施工开始逐渐进入停工状态。之后，在齐家务乡政府的代表多次协调和见证下，刘树斌与包小平签订了一份还款协议。
　　包小平说，石佛寺复建工程筹备处除支付少部分农民工工资之外，却开出多张共计1658万元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包小平气愤地说，现在他和施工队因为无法讨回工程欠款和欠薪，已经被困守在施工工地上两年多。他们先后多次前往黄骅市政府进行维权上访、讨要说法，但得到的回应却是：“对此情况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行你们就起诉吧！”
　　包小平说，因垫资太多，8000多万元的工程款结不了，不得不四处躲避材料供应商讨要欠款的围追堵截，所有公司财产和私产全都被法院查封。惶惶度日，狼狈不堪，有时真想跳出苦海，一死了之。但想到工地上那些农民工还在愁苦无奈中期盼着、期待的目光，他也只能隐忍着将各种不理智的念头熄灭。
　　根据包小平反映的问题，记者前往黄骅市齐家务乡石佛寺复建工程的施工现场进行了实地探访。
　　在天津市静海县的一个“黄骅市石佛寺筹建处”，经该处工作人员仔细盘查、并确认记者是通过“内部人员”介绍前来购买骨灰灵位后，工作人员纠正了记者“购买”为“认捐”一说后，方通知两公里外的石佛寺项目门卫，记者才被准许进入围墙内的石佛寺施工现场。记者在现场看到，地面的各种建筑已经基本完工，几座雄伟的佛殿寺堂巍然矗立，显得颇为壮观。或许是因为寺庙初建，法事未开，寺庙里显得寂寥空阔，没有香火。但是随后开过来的几辆大巴车开始让寺庙里平添了许多熙攘——从大巴车上陆陆续续走下了近百名头发斑白的老年人，也有子女陪同来的。让记者颇感诧异的是，这些老年人走下车后并未前去烧香拜佛，而是在营销人员的引领下径直走向了寺庙地宫的入口处。
　　为解开个中奥秘，记者也尾随着这股人流，进入到了地宫的深处。由此，石佛寺复建工程中衍生出的一个地宫“怪胎”开始浮出水面……

佛门地宫缘何成了“私人墓地”

　　进入地宫后记者发现，这个地宫呈现出的空间十分巨大，并且装饰的金碧辉煌，气度不凡。不过与其他佛家地宫迥然不同的是，这个地宫内的墙壁上，被密密麻麻地分割出了许多格式空间。记者悄悄向一同进来的老人们询问，获知这些被分割出的格式空间竟然是用来存放骨灰盒的。一位操着天津口音的大妈告诉记者，他们就是通过“福座莲位”认捐这种方式，来为自己或家人选择人生的归宿之地的。随后，记者也以认捐“福座莲位”者的身份，对此情况进行了暗访。
　　根据地宫内推销人员的介绍，记者获知，这个地宫内规划建成的所谓福座莲位共计29万双人位，可以存放29万对夫妻并葬后的骨灰盒。极少部分单人位的。目前他们“认捐”的主要以天津、河北廊坊为主。并且在天津的滨海新区、红桥区等不同区域设立了多个黄骅市石佛寺地宫福座莲位“捐赠”点，不过所谓的“捐赠”却并非无偿，而是需要“施主”拿出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后方可获得。据了解，现在地宫内的灵位已经建成并处于“待捐”状态的有近3000对。“认捐”后获得的灵位根据距离地宫佛像的远近、莲位大小需要付出不同的“善款”，价格分别为9.9万元、8.8万元、7.7万元，直至最低价格为3.3万元。其中有位90岁的老太，当即付钱定位。
　　记者获悉，由于这一项目存在违规销售骨灰灵位等问题，黄骅市政府在知晓记者到访后，责令停止了福座莲位的销售行为，“但这一指令，也就是刮了阵风。”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正是清明时节，如此良机，怎么可能停止销售呢？政府每次遇到事，就这么说一下而已，还不是每次卖得火热？”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复建石佛寺本来是件大好事，既可以繁荣地方的经济与社会，也可以带动当地的文化旅游产业的蓬勃发展。但是，由于复建项目在实施过程中剑走偏锋，让石佛寺这个佛门净地变成了“私人墓地”的买卖场，因此现在百姓对此议论纷纷，抵触情绪很大。

“问题工程”为何能够“死而不僵”

　　为了进一步核实有关情况，记者随即先后采访了黄骅市政府多个部门。
　　在国土资源局，记者就石佛寺是否存在违法占地问题，采访了该局主管副局长田建刚。据田建刚介绍，石佛寺复建项目实际占用土地为116亩，其中符合规划的土地为76亩，另外40.83亩土地没有规划。虽然有76亩土地符合土地使用规划，但未走“招拍挂”程序，更未办理土地证。国土局在发现石佛寺违法占地问题之后，曾先后多次下达停止施工通知书，并采取过现场断电等强制性措施，2014年4月18日还对其下达了行政处罚决定书，罚款77.9万元，并责令其退还非法占用的土地。但即使如此，石佛寺违法扩建和施工的步伐依然未被阻止。此后，国土局又将处罚决定移交黄骅市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但法院受理后既未采取强制执行措施，也未对国土局强制执行的申请予以驳回，基本处于不理不睬的状态，对此他们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在当地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刘忠亮在接受采访时说，石佛寺复建项目所在地的同东、同西两个村的村民原本对复建石佛寺持欢迎态度，但在得知建造的地宫将要用来存放骨灰盒后，均是对此强烈反对。2016年，黄骅市政府专门成立了由常务副市长任组长，土地、民政、宗教、公安等部门联合办公的工作组，对石佛寺复建工程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查处，并依法对该项目予以了查封。
　　刘忠亮认为，石佛寺利用地宫存放骨灰盒的行为，违反了国家有关宗教管理条例以及殡葬政策，应当被叫停。
　　在黄骅市民政局，主管副局长皮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2014年前后，民政局曾接到过举报电话，反映石佛寺筹建处以认捐的名义出售福座莲位。为此，他们经过调查后，发现石佛寺筹建处在天津至少设有三处销售点，但目前地宫内还没有安放骨灰盒，因此也仅能认定其存在违规销售的嫌疑。2014年，民政局曾先后两次对刘树斌进行了约谈，责令其停止销售福座莲位的不法行为。据皮副局长介绍，复建石佛寺经过了河北省民族宗教局的备案，只要相关手续完备，就属于合法的行为，但无论是否合法，在寺庙地宫中存放骨灰则是国家严厉禁止的。因为寺庙里的灵位，只有僧侣方可使用，其他人员则是不允许入内安葬的。
　　结束采访后，记者不断地接到一位自称吕会计的发过来的“莲位”推销信息，在手机短信中这位吕会计一再要求与记者面谈莲位的“认捐”事宜，态度显得异常热情和诚恳，并告诉记者“如果不相信他们，也可以到沧州市佛教协会商谈”。
　　本刊将继续就此保持密切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