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头

  我所在的级索镇法庭门口,有位看门的老头,去年4月份去世了。与他相识两年多,彼此称不上熟悉,但相处下来,总会不经意间想起他,心心念念要写些东西以示敬意。时至今日,方有机会落到纸上。
  老头姓孔,偶然一次闲聊中,老头得知我夫家也姓孔,论来论去,他郑重地说:“天下姓孔的是一家,我得叫你奶奶。”从此,老头每次打招呼都郑重地叫我奶奶,时间长了,我也从不好意思变成坦然接受了。
  老头住在法庭的保卫室里,小小的一间房,简单地配了一床一桌一椅,唯一“豪华”的配置是年岁已久的电视机。老头每天早早起床,打扫卫生,整理小菜园,等到我们来上班后,他就返回小屋静静坐着,偶尔夹支烟,悠悠地抽着。我每次从楼上办公室下来,歪头一瞧,老头打着盹儿呢。我故意咳嗽一声,老头睁眼一看是我,嘿嘿笑笑,起身喊我一声奶奶。我说:“偷懒啦。上着班睡觉。”老头笑笑说:“你们还没来我就把活儿干完啦。”我开玩笑说:“你应该在庭长眼皮子底下干活儿,这样你干了什么领导才看得见嘛。”老头连连摆手:“咱就这样的性子,做不得那样的事。”我点点头说:“老实做事不吃亏嘛。”老头憨憨一笑:“咱就是老实人,不吃亏。”
  老头很节俭,可谓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小屋里总是放着烧饼、馓子,他说他老了,就爱吃这些,有时候我们在法庭餐厅做饭喊他去吃,他总嫌留给他的太多,却不忘嘱咐我们剩下的饭菜不要扔掉,留给他吃或是喂鸡。老头的烟酒都是很普通甚至是劣质的,老头却并不介意。有一回我要送给他一盒烟,老头一看,连连摆手,说:“奶奶,你留着吧,这一盒赶我抽的四五盒呢。”我坚持给他,三番五次,他才收下。老头已经七十多岁,步履已显蹒跚,我问他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享享清闲,老头的神情难得凝重下来,他颤颤巍巍站起身,轻叹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老头有一个孙子,不得父母照料,打小跟老头长大,现在远在东北上大学,老头每月都把自己挣的几百块钱悉数寄给孙子。老头颇为自豪地说:“孙子马上就毕业了,上了班,我就该歇着啦。” 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法庭后面的小菜园,都是老头在管理,隔个把星期,老头就收些菜,认认真真捋齐、捆好,分成几等份,送给大家带回家吃。我们谢他,老头总是抱歉地摆摆手,请大家原谅他年纪大了不能多种些菜给大家吃。如今的小菜园专门有两个人打理,密密麻麻种满了各式蔬菜,站在小菜园前,仿佛看到瘦小的老头,来来回回在园里劳碌。
  有一次干活儿时,老头伤了眼睛住进医院,我去看他,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受伤的一只眼睛被纱布蒙了起来,一见是我,忙要坐起来。老头看起来伤得很严重,新伤引起旧病,得休息一段时间,老头一脸愧疚,一再埋怨自己不小心,不能回庭干活儿,我极力安慰。临走时,老头坚持坐起来,声音哽咽,完好的一只眼睛里竟然流出了眼泪,我一阵心酸,百般滋味,不忍心再呆下去。许是伤了元气,老头回庭后,身体一直不见好,常常听见他咳嗽,喘气沉重,老头见了我总是念叨他上楼好费力,只得让他老伴儿帮他打扫楼上的卫生。他心里清楚,大家宽待他才没让他走,说只要领导让他走他就走。老头频频住院,他儿子坚持接他回去,老头说在庭里呆了八年,舍不得大家。我劝他法庭离他家也不远,可以去看他。再后来,我照常去上班,经过老头的小屋没看见他,不承想他已去世了。
  实在无法想象前天还与我说话的老头就这样走了,只留了那间空落的小屋。
  如今,老头的小屋已经翻新,摆了新家具,住了新的人。但是,老头的声音、相貌、气味也随着时间慢慢消逝,我只愿这位可爱、平凡的老头在天国幸福。

● 责任编辑:张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