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墙内忏悔：网络游戏引发的血腥厮杀

　　在江苏省南京监狱六监区的生产车间，笔者见到了肖天琪。他个子修长，一副大黑框眼镜架在稍显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清瘦。他说：“我愿意将我的经历告诉大家，让跟我一样的人别再走我的路。”

留守儿童，一个让他忘不掉的孤独童年

　　监狱罪犯登记资料显示，肖天琪，1994年出生在江西省东乡县。2015年12月13日，因犯故意杀人罪，被江苏省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2016年2月，被送往南京监狱服刑。
　　肖天琪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除了父母，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因为家境不好，父母便只要了他这一个孩子。但生活所迫，父母仍然要外出打工。
　　肖天琪6岁便知道，每次妈妈在晚上烧一桌好菜的时候，第二天，便是爸爸妈妈要离开家了。每次离别，都是那么的撕心裂肺，面对肖天琪的哭闹，父母只有强忍着泪水，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懂事很早，所以早早便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我那时候最害怕下雨天了，看着其他孩子的父母送来花花绿绿的小伞，我心里很难过。所以，我在班级里很孤僻，基本上不大愿意和其他同学玩。”肖天琪满脸泪水地说。
　　爷爷奶奶越来越老，除了能照顾好肖天琪的三餐外，其他什么也管不了。性格越来越孤僻的肖天琪，要么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要么便是一个人跑到田野里独自玩耍。爷爷奶奶想要和他聊点什么，他也总是沉默寡言。
　　肖天琪六年级那年，父母在年三十晚上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家。他已经好几年没看见父母了，如果不是有相片，甚至都忘记他们长什么模样了。但这次，肖天琪第一次向妈妈开口要一支钢笔，因为他看见同桌有一支很好看的钢笔。妈妈爽快地答应了，说等下次回来，一定给他带一支好看的钢笔。
　　这一年的春节，肖天琪感到很快乐，尽管他和父母交流很少，但他毕竟有一个小小的愿望被答应了。因此，这一次的离别，没有眼泪，只有微笑和希望。
　　肖天琪回到学校，遇到每一个同学都会告诉他们，今年妈妈会给他带一支好钢笔回来。由于平时交流很少，很多同学要么不屑一顾，要么说他吹牛。他又沉默了。
　　春节很快就到了，放假后，他每天都会跑到村头的树下，看着远方，希望父母一下子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但直到除夕那天，他也没有等到爸爸妈妈。他知道，今年他们又不会回来了。
　　开学了，面对同学们的质疑和讥讽，肖天琪发疯似的冲上前去厮打面前的同学。从那时候起，他恨死了自己的父母。
　　当地的初中部设在镇上。离开爷爷奶奶，他似乎再无牵挂。初二那年，镇上开了一家网吧，一人闲着没事，就进去看看。网吧老板很热情地教会了他简单的游戏。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魔怔一般的网络游戏，宁愿不吃不喝，也要进去玩一把，反正也没有人管我。”提起童年往事，肖天琪语气中都是苦涩。

逃避现实，他在虚拟世界中寻找自我和希望

　　肖天琪深深地陷入在网络游戏的世界中了，他开始逃课，学会了吸烟。细心的老师发现了这个情况，及时找他谈话，可肖天琪对待老师的方式是保持沉默。无奈之下，老师选择家访。可当老师看见他爷爷奶奶的时候，心里也只能暗暗地叹了口气。
　　爷爷知道了老师的来意后，迅速和儿子、儿媳联系，希望他们能回来一趟。可肖天琪的父母因为工作比较难找，并没有当回事，只是叮嘱爷爷奶奶照顾好肖天琪的吃喝就行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委屈般的恨意早已铺天盖地了。
　　肖天琪依然我行我素地旷课打游戏。面对老师苦口婆心的教育，他甚至觉得很烦恼，干脆卷起行李辍学回家了。年迈的爷爷奶奶见状，除了抹眼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一次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父母，这一次真的急了，连忙说马上回家。看见爷爷打电话，毕竟才14岁的肖天琪慌了，揣着仅有的140元生活费匆匆忙忙离开了家。
　　没有目的地，肖天琪连夜步行到了镇上，随便搭乘了一辆车去了县城，然后买了一张车票去了云南。在他心里，认为走得越远越好。
　　在云南，举目无亲，兜里只剩下37元了，肖天琪决定去打工。他找到了一家酒吧，主管看他长得清秀，便把他留下了。包吃包住，工资500元。这样的待遇让肖天琪大喜过望。
　　在酒吧工作，虽然辛苦些，但灯红酒绿的刺激还是让肖天琪感到新鲜，工作也格外卖力。一个月后，扣除了一些服装费、押金等，他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100元。反正包吃包住，他也没有抱怨工资少。因为他已经一个月没有上网打游戏了，揣着100元就奔网吧去了。
　　熟悉的游戏，久违的网友，一切都让肖天琪兴奋不已。等网吧服务员来通知消费余额不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网吧呆了两天，仅仅吃了三碗泡面。
　　无故旷工，酒吧自然将他开除了。但肖天琪没有一句辩解，因为他又拿到了退回的400元的押金。接过钱后，他又立刻折回了网吧。此时的肖天琪，只有在虚拟的游戏中寻找自我。
　　“在以后的8年时间里，我一直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后来我又从云南到了福建，又去了浙江，无论在哪儿打工，只要超过100元，我便立刻有辞职的念头，等钱用完了，继续再打工。”回忆起曾经那段痴迷的网络生活，肖天琪懊恼不已。
　　然而，肖天琪不知道的是，他离家后，父母在外找寻他多年，他们后悔当初没能好好关心一下儿子。爷爷因为孙子的无故失踪，一病不起，瘫痪在床，整天以泪洗面。原本贫穷但平和的一个家就因为肖天琪的出走，乌云密布。

恩怨江湖，倒地身亡的对手让他从虚幻中惊醒

　　肖天琪玩的大型游戏叫《英雄联盟》，是一个团队作战的类型，作为沉浸游戏多年的高手，他自然是团队的领军人物，在虚拟的各场厮杀中，都能带领队员们取得很好的战绩，因此，他也成为各个队员心中战神一般的灵魂人物。
　　“我很享受那种被人捧得高高在上的感觉，只有在那时，我才能真正找到自我，那种存在感真不是语言能形容的。”提起当年的网络生涯，肖天琪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2014年1月14日，肖天琪接到自己团队一名网友的电话，邀请他到扬州去玩，顺便举行一场扬州游戏团队见面会。肖天琪爽快地答应了。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一次的见面会发生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
　　到达扬州后，肖天琪受到了热情的接待。酒宴结束后，大家一致决定去网吧集体打游戏。几十号人兴致勃勃找到了一家网吧，开始游戏。巧的是，在纵横驰骋中，肖天琪团队和扬州的另一团队相遇了，并且在对战的过程中，出现了言语上的摩擦。看着自己的队友受辱，酒后的肖天琪立刻展开语言回应。
　　游戏停止，开始了双方的谩骂。肖天琪向对方的领队发出挑战书，问对方敢不敢到现实中了断。对方仗着自己是本地人，立刻回应并约定了地点。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肖天琪趁着酒劲，认为自己这边几十号人，没什么好害怕的，所以，他带人赶到了约定地点。
　　下车后的肖天琪傻眼了，对方呼呼啦啦地来了一大群人，足足比自己这边多了一倍不止。肖天琪在裤兜里紧紧地抓住了平时用来防身的一把小匕首。
　　对方中为首那个问是谁约架的，肖天琪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短短的几分钟，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游戏中也讲究擒贼先擒王，速战速决，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一把震慑住对方。
　　没等走到面前的人开口，肖天琪掏出匕首就是一刀。他原本是想扎对方的胳膊的，哪知道对方见刀子来袭顺势躲避，他拼劲全力的一刀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胸口。
　　看着对方缓缓地倒下，一干人众吓得全都散去。肖天琪看着满地的鲜血，也吓蒙了，但他还是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和110报警电话。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和警车分别带走了两人。在审讯室，医院方面传来消息：被害人因抢救无效而死亡。
　　经公安机关侦查，结合肖天琪供述以及证人证言，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肖天琪犯故意杀人罪，因其有自首和积极救治被害人的情节，判处其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真情呼唤，民警关爱下他终于找回了自我

　　正当肖天琪在人生的道路上重重地摔了一跤时，家中的父母也接到了扬州警方传来的儿子的信息。他们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这个多年没有音信的儿子如今成为一名杀人犯。这八年，父母从未能睡过一个安稳觉，瘫痪的爷爷因为思念孙子整日以泪洗面，在2014年去世。
　　2016年2月15日，肖天琪被送往南京监狱服刑。至今，监狱新犯集训队的张警官还记得，这个才23岁的男孩儿来到监狱时惶恐的目光和绝望的表情。
　　刚入监的肖天琪极其敏感、孤僻，常常就是因为一件小事与其他服刑人员大吵大闹，痛哭流涕，情绪失控。而面对警官，他却又表现得十分沉默，目光呆滞，没有只言片语。暴躁、冷漠、消沉、强烈的自卑，是他给大家留下的第一印象，歇斯底里是对他最恰当的描述。其他服刑人员看着火药桶一样的他，都远远地避开，没人愿意和他说上一句话，而警官也很难和他正常沟通。
　　监区多次召开会议，专题研究对肖天琪的矫治方案。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23岁的男孩儿心里到底在纠结什么？那一把能打开他封闭心灵的钥匙在哪里？直到入监后一个月，随着妈妈的一封来信，肖天琪的心灵世界才露出一点端倪。
　　儿子，你好！
　　爸爸妈妈从来都是爱你的，只是当年为了生活才出去打工，没有好好地陪伴你成长！你没来音信这八年，你可知道我们多么的痛苦和想你。你现在进了监狱，我和你爸爸也有责任，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肖天琪和父母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隔阂？民警们迫切想解开这个谜，想尽快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留守儿童特有的年少经历，让肖天琪的自卑感非常强烈。但民警们能感觉到，他虽然孤僻，却渴望被人关注；他虽然自卑，但凡事都力求完美；他寡言少语，但独立性很强。对于这样一名罪犯，只能因人而异，制定专门的矫治计划。监区民警对肖天琪倾注了满腔的热情和关爱：个别谈话，唠家常；心理咨询，说故事；生活关心，建信任。民警们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他。2016年，适逢监狱在罪犯中全面启动优秀传统文化教育，肖天琪在警官的安排下也开始自己的学习。当他读到“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这句话时，心中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泪如雨下。
　　他说，离家的八年中，他从来没有想过父母的感受，没有想过父母为生活奔波的艰辛。他拿出妈妈的来信，一遍遍看，一遍遍哭。他终于认识到，父母其实也很不容易。他现在感到后悔，后悔曾经和现在给父母带去的伤害。他想，再见到父母的时候，一定要和他们说声“对不起”。
　　2016年中秋，监狱专门为他安排了一场亲情会见。当肖天琪远远地看见父母走过来的时候，愧疚、激动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双膝重重地落在地上：“妈妈，对不起，儿子知道错了。妈妈，请原谅我！”父母紧紧地抱住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失声痛哭。
　　妈妈告诉肖天琪，自己和丈夫已经带着奶奶来到南京打工，每个月都会来看他，再也不会和他分开。
　　当晚，肖天琪在日记中写道：“一直以来，我都生活在虚拟的世界中，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更忽略了亲情。今天，真的是悔恨莫及，大梦方醒，我一定要在父母有生之年回到他们身边。为此，我愿意付出十二分的努力。”
　　摆脱了自卑的肖天琪，终于找回了自己。大家欣喜地看到，肖天琪真的变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劳动磨合，他逐渐熟悉了车间的劳动工艺流程。他深知自己的劳动基础不强，那就只能笨鸟先飞，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肖天琪的劳动能力进一步地显露出来，在结束新犯技能培训后第三个月，劳动成绩便在监区名列前茅。
　　逝去的岁月永远不会回头，再回首，那条青春的轨迹已经无法辨认。只有经历了一次次的风雨洗礼，才有勇气去迎接一次次的挑战。痛苦的昨天随风而去，那只是惊梦一场。从梦中醒来，今朝依旧阳光灿烂。
　　（文中人物为化名）

● 责任编辑：呼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