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护基地如何“关护”涉罪少年？

“宣布会”，涉罪未成年人的新起点

　　2017年2月24日，北京市海淀区检察院一楼的会议室里，一群人围坐在圆桌前，准备召开附条件不起诉宣布会。会议室的墙壁上赫然写着“法律守护青春，大爱成就未来”，这也是海淀区检察院未成年人案件检察部（以下简称“海淀检察院未检部”）成立近七年来，始终在坚持的工作宗旨。
　　海淀检察院未检部的检察官、司法社工、观护基地两位负责人及涉罪未成年人的父亲围坐在涉罪未成年人小敏的两侧。办理此案的检察官莫非依次介绍了与会人员：“这位是观护基地‘金源福城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李新生店长，我们从2013年就开始合作，在我告知了小敏的情况后，问他能否接收时，他痛快地答应了。李店长是个特别有爱心的人，他也希望能够再给犯错的孩子一次机会，能尽力为帮助这些孩子重新做人贡献一些自己微薄的力量。这次小敏在考察期间就去李店长所在的餐馆工作，接受监督考察。”据了解，李店长所在的金源福城（北京）餐饮管理有限公司，是最早一批与海淀区检察院合作，对涉罪未成年人进行观护和帮教的观护基地。
　　2015年12月，16岁的小敏就因卖淫被海淀公安分局行政拘留5日，但不执行。2016年1月12日，她又因敲诈勒索被海淀公安分局抓获，11月移交到海淀区检察院。据莫非介绍，他们在接到案子后，经过再三研究，决定对小敏附条件不起诉。但是当时公安机关对附条件不起诉是有异议的，他们认为小敏的行为恶劣，有危害社会的可能性。在莫非看来，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的职能不一样，公安机关重在维护社会治安稳定。“因为这个女孩子对自己缺乏约束，加上可能结识了社会上一些不法分子，才导致走上了这条路。我们坚持对她附条件不起诉，本着‘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针，认为还是应该给她一次认错、改错的机会。”莫非解释说，“附条件不起诉制度给予检察机关审查起诉工作增加了矫治失足未成年人的新职能，这对检察机关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这个制度。”
　　小敏附条件不起诉的考察期定为六个月，将被安置在餐馆进行监督考察。主要从事点菜、上菜、清台等服务性工作，指定专门的师傅帮带。除了帮她尽快熟悉工作流程、适应工作环境外，师傅还肩负关注她的思想动态，规范她的行为等责任。小敏在这期间，必须遵守观护基地的各项规章制度，没有特殊情况，考察期间不能离开观护基地所在地。在介绍完观护基地的基本情况后，莫非说：“餐饮企业作为观护基地，有严格的管理制度、严格的作息制度，平时工作也较充实，对小敏这种没有能力管理自己、没有良好生活作息习惯的孩子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对她好的生活作息的养成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希望她可以经过六个月的考察教育，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会怎么跟别人相处，知道自己赚钱的辛苦，并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克服以前的那些毛病。”
　　在对考察计划讨论的过程中，观护基地负责人李新生在得知小敏的父亲为了陪伴女儿专程从河北老家赶来，并且想在考察期内呆在北京打零工时，主动表示可以给小敏的父亲提供工作机会和宿舍，方便父亲照顾女儿。
　　附条件不起诉宣布会，作为附条件不起诉案件必须要有的流程，主要有检察官、未成年人、未成年人监护人或其他亲友、侦查人员、被害人、司法社工、观护基地人员参与，由“介绍与会人员”“事件回顾及训诫教育”“宣读附条件不起诉决定书及释法说理”“共同决定附条件不起诉考察计划及方案”四部分组成。目的在于，使被附条件不起诉的未成年人及其监护人体会到附条件不起诉监督考察的严肃性的同时，又能听取各方意见，提高沟通效率和效果。

安稳涉罪少年的心

　　涉罪未成年人附条件不起诉观护基地实际上是将有社会责任感和观护能力的爱心企业、图书馆、社会公益组织等实体单位作为依托，在征得涉罪未成年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同意的情况下，为被附条件不起诉的涉罪未成年人提供复学、就业培训等考察、教育和矫治场所的专门观护组织。其功能在于对附条件不起诉的涉罪未成年人开展法制教育、行为矫正、公益劳动、技能培训并配合有关专业机构开展心理辅导、戒瘾治疗等有益于涉罪未成年人重新回归社会的活动和内容，其中还为表现一贯良好、偶然失足，认罪悔罪，在北京无监护条件的外来涉罪未成年人解决教育矫治所必需的食宿条件。
　　检察机关根据情况将被附条件不起诉人安置在适当的观护基地进行监督考察。目前为止，海淀区检察院未检部合作观护基地有12家，主要分为两类：一是北京市检察院牵头建立的“新起点扬帆”观护基地；二是团海淀区委牵头成立的餐饮企业、科技公司、食品加工企业、飞机制造企业等观护基地。其中，餐饮企业的观护帮教工作前置到侦查阶段、后延伸到审查阶段，实现了海淀区司法机关观护基地资源共享。
　　据了解，在观护方式的选择上，也不仅仅是由检察机关单方面指定，而是充分尊重未成年人的意愿，根据其性格特点、兴趣爱好决定安置在哪种观护基地，采用哪些教育矫治措施。在观护基地，未成年人的真实身份只有观护人知晓。
　　按照被附条件不起诉人的工作和食宿需求，将观护基地分为三类：一是提供食宿和全职工作的观护方式；二是提供义务劳动，临时住宿和教育活动的观护方式；三是异地监督考察方式。
　　提供食宿和全职工作的观护方式主要针对外地来京打工或在京无业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他们在观护基地与其他员工同工同酬，在接受监督考察的同时又能保证经济收入，解决了外地来京打工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适用附条件不起诉无固定居所、无固定工作、无家长监督教育等困难。提供此种观护方式的主要有餐饮企业、科技公司、食品加工企业和飞机制造企业。
　　餐饮企业提供食宿，被附条件不起诉人吃员工餐、住员工宿舍。观护人一般是具有管理经验的店长，具备为被观护人提供工作、学习等支持与指导的条件。科技公司也负担被附条件不起诉人的食宿，被附条件不起诉人在科技公司主要从事接听电话，解答客户疑问的客服工作，该工作性质要求被附条件不起诉人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网络知识，因此适合此类观护的人数较少。
　　针对在校读书和有相对固定工作的被附条件不起诉人，通常采用利用休息时间去图书馆帮助图书整理和分类、为他人服务等一定时长的义务劳动的观护方式。这不仅能培养未成年人的服务意识、规则意识，而且还能通过读书使他们沉静内心、思考人生。教育活动都有特定的目标，如桌游大世界采用青少年喜欢的桌上游戏，通过对游戏规则的感受与谈论，提升未成年人遵守规则的认识。
　　对需回原籍学习、工作、生活的未成年人，通常采用异地观护的方式。这就需要与未成年人所在地检察机关取得联系，在征得同意、确认可行性后，与当地检察院共同对被附条件不起诉人进行监督考察。
　　李兴是个来自海南的男孩儿，曾多次盗窃，在北京第三次实施盗窃时被公安机关抓获。海淀检察院未检部的检察官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他低着头，沉默寡言，偶尔说出的话里夹杂着浓厚的海南口音，导致检察官跟他交流起来很困难。在多次的交流沟通后，才得知原来李兴家的生活条件特别困难，家中还有年迈的奶奶。小小年纪便出来打工，没有任何谋生技能的他开始盗窃。在他的认知里，盗窃并不是严重的违法行为，况且在他看来，北京人有钱，偷一偷也无妨。
　　李兴被附条件不起诉的考察帮教，也安排在了金源福城餐饮公司所属的餐馆里。餐馆的店长李新生对李兴记忆尤其深刻：“这孩子来我们店的时候，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和一双破破烂烂的鞋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刚开始，李兴被安排在帮客人点菜、上菜这种直接和客人接触的岗位上。负责带他的师傅从最基础的点菜教起，几天下来工作流程熟悉了，可工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问题百出。可能是由于普通话不标准，加上李兴沉默寡言的性格，导致他跟客人沟通起来非常困难。师傅和李新生都及时发现了他不适合做跟人沟通交流的工作，立即将他调整到了传菜的岗位。
　　渐渐地，李兴和师傅熟络了起来，开始无话不谈。他告诉师傅，自己家里穷，有五个兄弟姐妹，父母养活他们很困难。自己没有什么谋生的技能，反倒是偷东西显得容易一些。他通过在这里观护，深刻体会到了靠自己双手赚钱是多么的不容易，同时拿着靠自己双手辛苦挣来的钱又是多么踏实。通过参加每周一次的社工活动，他也能够更好地融入集体，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这都是他人生前所未有的体会。“我很想念我的奶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考察期结束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海南看我的家人。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去行窃呢……”有一次跟师傅聊到深处，李兴掉下了眼泪。
　　李兴在观护期间，住在餐馆提供的职工宿舍，每月的2800元工资，由李新生代他保存，需要生活用品或者是合理的花销，李新生都会从他工资里支出。考察期过了一半的时候，李兴已经给自己置办了新的运动服，看起来精神焕发。还购置了一部手机，跟远在海南的亲人保持联系。
　　李兴考察期内表现良好，海淀区检察院决定对他不起诉。李兴拿着自己这半年来辛苦赚来的两万多块钱，买了一张飞往海南的机票。
　　“李兴考察期间变化还是很大的，从开始的少言寡语、畏首畏尾，到后来能够大大方方接人待物，连普通话都说标准了。”李新生笑着说，“这中间，我们的同事也都付出了很多，不管是对他业务能力的培养，还是对他思想认识的正确引导，我们都是尽心尽力。我自己的孩子跟他差不多年纪，有时候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希望去关爱他们、去帮助他们。人生的路还这么长，不能因为一步走错，步步都错。在关键时刻拉他们一把，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的人生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未成年人犯罪已经成了一个备受关注的社会问题，我们公司作为社会的一分子，理应帮助一些失足未成年人，为构建和谐社会添砖加瓦。”
　　据记者了解，金源福城（北京）餐饮管理有限公司自2013年以来，共观护未成年人20余名。为未成年人提供住宿，将宿舍通道设为24小时图像采集区域，方便监督管理。涉罪未成年人身份严格保密，与其他员工同薪同酬，享受同等权利。因常年协助海淀检察院未检部进行帮扶工作，公司还专门指定了“三帮一扶一专”帮扶计划：一帮指帮助未成年人树立人生观；二帮指帮助未成年人改正陋习，树立良好社会价值观；三帮指帮助未成年人重新树立正确的人生目标。一扶指扶持失足未成年人学习专业技能。一专指为每个帮扶对象指定专门的人员进行一对一的帮教与监督。公司也在不断地实践与探索中，力争让观护工作更加专业、更加高效。

在探索中完善观护制度

　　据悉，海淀检察院未检部为提升对未成年人帮教观护的工作效果，于2016年成立观护检察官组，负责组织观护帮教小组活动，开展观护工作评查。随之，在体系建设、工作规范上发现了一些问题。
　　观护基地类型有待扩展。附条件不起诉实施的现实障碍之一，就是观护场所不足。现有的观护基地数量并不多，类型不够多元，可提供的观护措施有限，缺少学校、职业技术培训、戒瘾治疗等类型的观护基地。对于需要戒毒、心理治疗、学习文化知识或者培训职业技能的未成年人，无法提供合适的观护。应明确观护基地在附条件不起诉制度中的地位和性质，以税收减免等政策导向和公益精神，倡导更多的企业和社会机构参与，探索多元化的观护基地，丰富观护基地的类型和数量。
　　另外，观护配套机制有待完善。现有观护基地参与考察帮教纯属公益行为，没有明确的政策支持，对于进入观护基地的未成年人无法提供医疗、保险等基础保障，一旦未成年人生病或出现工伤，没有可参照的解决规范。另外，在观护措施方面，欠缺系统的文化教育、法制教育、生命教育、人文教育等基础教育设施，还没有制度化、体系化的观护场所、社交群体活动和公益活动。
　　经长期实践发现，观护人员的专业性也有待提升。目前尚未组织观护人培训，现有观护人员多是企业店长、经理或者部门负责人，他们具有观护和教育未成年人的热情，但因缺乏未成年人教育相关培训和经历，专业性有待提升，如被附条件不起诉人在观护基地出现问题时，观护人更多是在观护基地内部处理，而不是向检察官反映情况，与司法社工、心理咨询师共同商讨解决方案。还有的观护人担心检察官处罚被附条件不起诉人而帮助隐瞒问题，观护人与帮教各方尚未形成未成年人教育保护的合力。
　　虽然附条件不起诉在海淀检察院的推行和实践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难题，但随着这项制度的不断发展与探索，不断开拓创新，联合动更多社会组织和专业力量，为未成年人教育和矫治配置更多资源，附条件不起诉制度也会更加完善、更加成熟，为涉罪未成年人顺利地回归社会创造更好的环境。
　　（文中未成年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