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插腊村扶贫的日子里（一）

　　受中国法学会党组选派，2016年1月，我来到重庆市开州区挂职扶贫，担任该区岳溪镇插腊村党支部第一书记。
　　在插腊村扶贫的日子里，每一幅苦难的画面，每一滴感恩的泪水，都深深地触动着我的内心和良知。面对大山深处赤贫的群众，我唯有捧出一颗滚烫的心，伸出温暖的手，视为自己父母一样对待，手拉手，心贴心，以一传十，滴水穿石，真情帮扶。
　　这本扶贫日记，是我扶贫工作的真实写照。既是为了贫困群众早日脱贫，更是为了总结经验教训，记录心路历程，供还在扶贫路上奔波的第一书记参考。

2016年1月18日 腊月初九 晴转阴 雾

　　雾气蒙蒙的早晨，从开县县城出发，穿过4.8公里南山隧道，翻山越岭，沿途经过赵家、陈家、长沙镇、南门镇，大约一个半小时到达岳溪镇。岳溪镇位于开县西南部，和万州交界，因四周山岳环抱、溪沟纵横而得名，该镇距开县县城65公里。
　　来开县挂职扶贫前，听说重庆是山城，多桥梁、隧道，感觉很新鲜。但自从万州下飞机时，一上汽车，就感觉好像车子是在大山之间飞行一样，云雾缭绕，头晕目眩，手一直使劲抓住车把手。真的很佩服，司机师傅在这样险峻的山路上风驰电掣驾驶自如，现在真的很怀念北京的大马路是多么宽敞平坦。
　　今天是到插腊村报到的第一天，在岳溪镇政府稍作停留，便直奔插腊村了。乡村公路越来越窄，沿途山势更加陡峭挺拔，山上有石头滚下，滑到马路栏杆处被拦下来，有的地段有小范围滑坡，砂石还堆在路边边上。经过胡家村时，有一段山路路基塌陷，公路中央裂了很大很长的几道口子，路况有些危险。穿过胡家乡道，进入插腊村地界，村道变得更加狭窄，村道沟沿长满了茅草、毛竹，有些毛竹枝叶擦过车窗，来回摇晃着。路边梯田可见收割水稻后的稻茬，有几块梯田里还有积水，几只鸭子游来游去。雾气越来越大，能见度变得很低，眼前的山模模糊糊，车子七拐八拐，脑壳有些晕。
　　到村口时，看到有些破旧的土房子、石头房子，房顶挂着黑瓦，好像不应该有人住，但走近时发现炊烟袅袅，鸡鸭乱飞，有人在屋里头住。进入村里，在山坡下一块稻田处，再往回绕一个弯，小心翼翼走下一个大陡坡，便到村办公室了。村办公室坐落在海拔800米以上，周边墙上用白石灰写了“扶贫攻坚”“挪穷窝”“拔穷根”“自力更生”“摆脱贫困”之类的扶贫标语。
　　今天村里召开村干部、各社长、在家党员、村民代表会议，也是扶贫工作推进会，有30多人参加，大部分是60多岁以上的老人，大家不停地抽着旱烟，会议室墙上悬挂着毛主席像，一侧挂了一块展板，写着“一个支部，一个堡垒，一个党员，一面旗帜”。会议由村支书吴开德主持，吴开德介绍了村里的基本情况。插腊村2015年被列为重庆市重点贫困村，全村12个社、920户、3089人。建卡贫困户130户、380人，全村有劳动力1080人，常年外出务工900余人。该村距离县城70公里，距离镇政府16公里，幅员面积10.5平方公里，海拔246至1284米。土壤以黄泥碱性土为主，属丘陵地带，典型的立体性气候。该村植被少，蓄水保水能力弱，自然条件差，旱灾时常发生。
　　该村距离县城、集镇较远，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出行难、住房条件差、饮水困难、就医难、上学难，缺乏特色产业，村民外出务工是主要收入来源。
　　会上我做了自我介绍，我说我从小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长大，对父老乡亲有深厚的感情，我将尽快转变角色，克服语言、饮食、气候三关，以插腊村为家，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带领大家早日摆脱贫困。从今天开始就是村里的一员了，面对广大父老乡亲，我表态：
一、扶贫贵在精准，做懂政策的明白人。中国法学会领导高度重视对口帮扶开县，鲍绍坤副会长和纪大新主任专程送我和王增勇主任来开县挂职扶贫。我非常感谢法学会党组的信任，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习近平总书记去年6月18日在贵州扶贫攻坚座谈会上讲，扶贫开发是全党全社会的共同责任，特别要在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上下更大功夫。扶贫攻坚已进入啃硬骨头、攻坚拔寨的冲刺期，形势逼人，形势不等人。扶贫开发贵在精准、重在精准，成败之举在于精准。我们要把党中央精准扶贫的政策实实在在落实到我们村，把党的惠民政策执行到最基层的村一级组织，因地制宜，精准施策，扎实苦干，精准脱贫，解决好“最后一公里”的问题。
　　二、公平公开公正办事，做全心全意为群众服务的知心人。尽快熟悉村里工作情况，摸清家底，精准识别建卡贫困户，深入分析致贫原因，因人施策，制定脱贫规划。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发挥基层组织战斗堡垒作用。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大家看我的，我会带头为群众办实事，请父老乡亲监督我的行动。
　　三、用心用情真扶贫、扶真贫，做群众的贴心人。群众的期盼和需求就是我今后工作的目标和方向，也是扶贫工作的努力方向。各位乡亲就是我的亲人，我会真心实意地帮助大家，从困难群众最急需解决的项目干起，从群众最关心的事做起。脱贫攻坚是春风化雨的民生工程和暖心工程，我会以心换心，付真情，办真事，做实事，办成事，力戒形式主义，通过发展产业带动脱贫致富，全村工作，一件一件实打实地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参加会议的老同志们，听得非常认真，抽烟袋的也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他们开会还是第一次听到普通话，虽然我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但他们显然都明白了中心意思，感受到了我的诚心诚意，给我报以热烈的掌声。

2016年3月21日 阴有阵雨 西北风

　　插腊村幅员面积大，有10.5平方公里，1社距离村办公室最偏远，驻村工作队员李小华骑摩托车带着我，一路颠簸，车子上陡坡几次熄火，危机时刻我赶紧跳下车，用力推住后滑行的摩托车。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经过一个多小时艰难跋涉，到达1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土房子，几位年老体弱的老人在抽旱烟袋，看家的狗儿见到生人不停地叫着。　　　　　　　　　　　 
　　1社最困难的刘启敏，65岁，老年光棍儿，房子垮塌了，借住在别人家里，没养牲畜，靠两亩地维持生计，收养了一个女儿，已经出嫁到东阳村。杨浩，76岁，腿脚麻木，婆娘贫血，5个女儿都出嫁了，住在危房里，土墙裂了很大一道口子，用几根大木头撑着，屋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桌子、一个大锅台，基本没有什么家具，往里屋走，光线昏暗，墙上的蜘蛛网挂满了头。刘东良，58岁，低保户，哥哥是五保户，兄弟二人老年光棍儿。在脱贫攻坚日志上我详细记录了每家的情况，给危房拍了照片。
　　山上的雾气升起，细细的雨密密如丝，三月春雨贵如油。李秀奎老两口在路边山坡上栽辣椒，我赶过去帮忙，一边用锄头挖坑，一边学习栽辣椒，坑挖好后，把辣椒苗放在坑里，使劲按一按土，压好根，覆上土，围一个小圈圈，浇上一瓢水，一棵辣椒就种好了。掌握了技术，栽起辣椒苗来自然快了，大家摆着龙门阵（拉家常），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笑着。半个小时工夫，小坡坡上载满了绿油油的辣椒苗，雨下得紧起来，苗苗看起来也安逸的很。衣服有些打湿了，天色也渐渐黑起来，我们还要赶山路，便和乡亲们挥手告别了。
　　坐在不停上下颠簸的摩托车上，我在想，国家改革开放30多年来，社会事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市变得越来越繁华，长期生活在首都北京，如果不是今天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还有如此破旧的老屋，如此破旧的老屋里还住着不少人，他们的房子已经有60多年的历史了。在北京生活的日子，有时候会抱怨，有时候会发牢骚，但面对血淋淋的贫困，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富人可以洗穷人的脑，让他们致富。然而，贫更可以洗人心。

2016年3月25日 多云有雾

　　上午九点钟，扶贫攻坚工作布置会准时开始，村两委、各社长、群众代表参会。
　　开完会已是13时30分，大家还都没吃中午饭。在下山的路上，突然接到家属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话未出口，已泣不成声：“上午在北大妇产医院做B超，孩子没有胎心了，胎儿停育，大夫让尽快做清宫手术……”老婆怀孕12周，孕期反应剧烈，恶心、呕吐、胸闷、失眠、腰疼……两个多月来身体异常难受，一度心理压力很大，几次医院检查，结果都不理想，一直担心，常常做噩梦。害怕的事情终究来了，是祸躲不过，北大妇产医院的B超检查结果，彻底击溃了她的心。
　　接到老婆的电话，竟然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好，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在车子上，一时僵住了，千言万语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知道日后该怎么面对受伤如此严重的老婆。真想立即插翅飞回北京，可想想困难的群众、朴实的村民、艰难的生活，我个人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刚刚开完扶贫工作布置会，这么多急需落实的重任，作为第一书记、扶贫工作的领头雁，困难时刻怎能当逃兵。
　　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是中午12点钟老婆发的，告诉我这个不幸的消息，山上的信号很差，下到半山腰时，才勉强有了信号，当时一直在村里开会，也根本没时间看手机上的信息。大家都去吃中午饭了，我一口也吃不下，也不想说任何话。
　　晚上给家属打了一个电话，她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下午又去医院挂号，换了一台机器，重新做了一个B超，可怕的是结果竟然一样的可怕，她说悬了两个多月的心竟一下死一样的沉寂下来。“命运造化，老天捉弄。”大龄孕妇怀孕二胎是多么不容易，怀上了却保不住小生命，又是多么悲哀。
　　自从我扶贫挂职以来，家里的负担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年幼的孩子、体弱多病的老人，都需要她来照顾。她的工作很辛苦，公司上下班打卡，要求很严，为了支持我安心挂职扶贫，她基本丢弃了工作，从不抱怨，一个人默默承受了所有的重担。
　　晚上儿子从幼儿园回家，老婆看到儿子，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搂住儿子抱头痛哭。儿子问妈妈为什么哭，妈妈说家里的“小天使”飞走了，5岁的儿子说：“妈妈不哭，等年底搬了新家，换了大点的房子，小天使还会再回来的……”

2016年3月28日 多云 阵雨

　　贵州遵义干部学院，中央国家机关选派第一书记示范培训班，在蒙蒙细雨中开班。这是第二期培训班，中央下派到贵州、四川、重庆等六个省市的第一书记参加，300多人，培训的目的是学习相关政策，解决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提高第一书记工作能力，为全国第一书记培训做示范。培训5天时间，设置12课，基层党建、扶贫业务是重点，全国优秀县委书记、镇委书记、第一书记分别授课，这些优秀的书记接地气，长期在基层工作，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历和经验，习总书记接见过。
　　这次培训班课程由中组部部长赵乐际亲自审定。习总书记指示，贯彻全国扶贫会议精神，提高第一书记能力，为全国第一书记培训做示范。今年全国305家单位选派17.6万名第一书记，选派有三个目的：1．加强基层组织建设，抓班子、带队伍，发挥战斗堡垒作用。2．打赢脱贫攻坚战重要举措关键在党、在人。3．深入转变工作作风，开拓视野，密切群众感情，提高工作能力。
　　白天集中学习，晚上分组讨论发言。培训班从紧安排教学，从严要求学员，真正体现出示范性。第一课是《努力把基层党组织建设成为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战斗堡垒》，由中组部二局石局长授课。通过学习更深刻地明白了，坚持农村基层党组织的领导核心地位不动摇，把从严管党治党贯彻到基层党建中去，中央选派第一书记到最基层村一级组织，是一项长远的战略安排，事关党的执政基础。第一书记要发挥与群众距离最近的优势，反映群众诉求，传递组织关怀，宣传党的主张，做到“有求必应”，才能“一呼百应”，为群众服务是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一个重要价值取向。贫困村基层党组织软弱涣散，带头人后继乏人，党员队伍年龄偏大，党员教育管理不够，村级集体经济薄弱，村级组织保障水平不高。第一书记首先要恢复基层组织的能力，把组织力量健全起来。“帮钱帮物，不如帮建一个好支部。”
　　“无功就是过，庸碌就是错。”基层组织作用发挥起来，事情能干出来，力量是巨大的、惊人的，世界上很多国家非常羡慕我们国家党组织强大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上午大家听课很认真，一直到12时30分才结束，课间没休息，很少有人去卫生间，都怕遗漏了内容。13时，国家国际扶贫中心黄主任授课：《第一书记如何落实精准扶贫》。2015年11月27日至28日，中央召开扶贫开发工作会议，标志着习近平总书记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思想形成。这是一项伟大的创举，是治国理政的新实践，是完善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载体。精准扶贫不是负担，可拉动消费、提振经济，是经济发展的新动力。第一书记和驻村工作队是落实精准扶贫的支柱，解决好“扶持谁”“谁来扶”“怎么扶”“如何退”四个问题，实现“一个目标”，2020年确保农村贫困人口的脱贫、贫困县摘帽，解决区域型贫困，达到“两不愁三保障”，贫困户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
　　19时，挂职重庆、四川的第一书记在第四组会议室讨论，大家挂职中遇到了很多问题，有村干部值班不到位、居住条件差，修路、饮水、路灯、产业项目资金短缺，群众怨气大，脱贫增收难等问题。大家听了今天的课，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一下子找到了解开困难之锁的钥匙。对今后的扶贫工作理清了思路，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充满了信心。

2016年3月31日 多云 阴转雨

　　今天是培训班参观学习实践教学，细雨蒙蒙，雾气缭绕，山势挺拔险峻，车子在大山之间穿梭了几个小时，到达习水县华茂村，现场学习脱贫致富经验。去年，习近平总书记曾经来过，全国优秀县委书记曾瑜（女）给习总书记作了汇报。花茂村曾经被称为荒茅田，这里偏僻、荒凉，鸡鸭满地跑，尘土漫天飞，村民靠种植低效高杆的农作物为生，收入微薄。“要想富，先修路。”依靠上级的扶贫款，花茂村修了路，翻新了住房，村里的环境有了改善。发展乡村旅游，搞农家乐，发展手工陶艺、办陶艺吧，让游客们体验用泥巴做陶。将红色文化、传统手工艺、现代农业等特色资源，进行优势重组。现在这里是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美丽田园，有著名的近平“乡愁小路”。
　　下午在赤水河畔参观学习了华润村脱贫致富经验，第一书记袁华手持喇叭介绍了脱贫致富经过。流转土地建起了太极八卦花海，创办了婚纱摄影基地，建起了乡村旅馆。110户群众通过“支部+协会+能人+农户”，打造了黄金湾果蔬种植基地，建立党员创业带富工程示范基地和返乡农民工创业基地。培训班学员发出了“与其在县城当市民，不如到华润当农民”的感叹。
　　几天的培训收获颇丰，全国优秀县委书记曾瑜所讲《如何开展新形势下农村基层工作》，告诉我忠诚于党我带头，服务人民我带头，加快发展我带头；优秀党委书记贵州迤那镇马祥宏所讲《如何落实强农惠农富农政策，促进村级经济发展和农民增收致富》，我明白了“三变”做法，“农民变股民，资金变股本，土地变股本”；宿迁组织部红色电商“支部+电商+合作社”，有了农民的感叹：“累死累活走四方，不如回家搞电商。”全国优秀村支部书记劳光荣，只读过4年小学，但受得住气，吃得了亏，为群众办好事，对村里盗伐山林的当事人，处罚给全村每人发一斤馒头，土办法解决了“刁民村中的刁民村”的大问题。福建优秀村书记李振生，通过“换脑、育种、造血、创业”，带领贫困村发展产业脱贫。山东省沂南县第一书记段培奎讲，村民富不富一看房子二看路，班子强不强一看路二看房，抓党建促脱贫五部曲：摸清底子、掏心窝子、扭住班子、选对路子、鼓起袋子。贵州六盘水海嘎村第一书记杨波，在贵州最高峰6年驻村，搞特色养殖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父亲去世没能看上最后一眼，留下深深的遗憾，赢得群众爱戴。
　　对照我挂职扶贫插腊村的现状，理清了六条思路：一、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帮钱帮物不如帮建一个好支部。二、脱贫攻坚与小康同步发展。三、下大力发展产业，发展种养殖业、乡村旅游，建好农村合作社。四、培养示范户、致富带头人。五、建立健全 “支部+电商”。六、“三农”是全党工作重中之重，扶贫开发是“三农”重中之重，两者同步推进。
　　夜深人静，天气晴了，凉风飘过，窗外残月如钩。今天老婆在北大妇产医院做了流产手术，怀孕将近三个月的小生命突然离她而去，想起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化验结果肝功不合格，不具备手术条件，但停育的结果是必须尽快进行手术，手术风险很大，在手术风险报告单上，是谁给她签下那个名字？
　　狭窄的宿舍容不下来回踱几步，乌云划过残月，月亮晶莹剔透悬挂山巅，校园里静悄悄。我在扶贫日志上，写下：
　　扶贫攻坚路坎坷，
　　遵义学习大转折。
　　红都夜色多么美，
　　转念离京半年多。
　　甘洒热血铸忠魂，
　　最是愧疚妻和儿。

● 责任编辑：王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