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潼分局的“三个臭皮匠”

  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临潼分局是省市两级执法办案的一个品牌,在执法质量考评中,曾经连获十年“市优”、六年“省优”,并被市局和省厅命名为“执法示范单位”,被公安部命名为“全国公安机关执法示范单位”“全国优秀公安局”。在执法办案方面,临潼分局究竟有什么绝活儿呢?透过下面这些鸡毛小案,您就会知道,骊山脚下这个城乡接合部的公安分局,三个“臭皮匠”真能顶个诸葛亮了。

 

法制员的脑瓜灵

  渭南人翟燕是个孕妇,她的小杂货店开在二环路实验小学对面,卖些玩具、零食和作业本之类。一天,一个南方口音的女人来到店里,让翟燕给她退橡皮泥:“你这橡皮泥质量不行,我儿子买回去一看,都硬了,什么也捏不出来。”翟燕认为,橡皮泥打开好几天了,不能退。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不光吵,两人还动了手。等车站派出所民警出警时,翟燕已经被老公送到了医院,那女人当然也早跑得没影儿了。
  民警赶到医院,翟燕的检查报告也出来了。大夫跟翟燕说,没事儿,你可以回家了。可翟燕不干,非住院不可,要保胎!那女的是谁呢?翟燕说,肯定是一名小学生家长。没办法,学校上学、放学时,民警只好穿着便衣领着翟燕她妈去悄悄辨认。可守了好几次,翟燕她妈也认不出来。
  半个月后,翟燕出院,先把一万多元来路可疑的票据摊在民警办公桌上。案子没破,她以为派出所要先给她把看病的钱垫上。不过,她对那个跟她打过架的女人印象深刻,到学校门口去了一次,就把那个女人认了出来。
  女人叫刘秋萍,湖北人,在临潼打工。她说翟燕打了她,抓破了她的脸,却不承认自己踢了翟燕。当然,她的脸上还有伤痕,手机上存的有案发当日拍下的脸部被抓伤的照片。
  杂货店没有装监控,二人到底怎么打的,只有翟燕她妈一个目击证人。可老太太旗帜鲜明地站在翟燕这边,谁让她是个当妈的呢?
  做了不知多少工作,刘秋萍到底承认踢了翟燕一脚;但翟燕这边嘴还死硬。办案民警跟所里法制员宁科朋讨教,宁科朋支招:还是从翟燕她妈那儿做工作。
  三番五次,民警去找翟母谈话,翟母终于憋不住了:“你们当我女儿是好惹的?她才不会吃亏呢!”得,老太太学了小崔,实话实说了。
  民警就把双方叫到一起进行调解。翟燕要求,她那把票据,对方得给她全额报销;额外,她要求刘秋萍再赔她5万元:“我娃这还没生呢,万一将来有个三长两短,找谁去呢?”这边,刘秋萍也不示弱,不光要翟燕给她赔偿医药费,还准备让翟燕认到医院做疤痕处理的手术费呢。民警告知双方去作伤情鉴定,两人却都一口拒绝。不去,免费也不去!
  调解失败,办案民警又跟宁科朋商量。宁科朋的建议是这样的:鉴于当事人双方明显不构成轻伤,又都放弃作伤情鉴定,派出所可以根据已经认定的事实对二人作出行政处罚。至于钱的事儿,可以让她们去法院打民事官司。
  于是,刘秋萍被处以行政拘留10日,并处500元罚款;翟燕被处以行政拘留7日,并处200元罚款。“咱们俩闹了半天,就是为了到拘留所见面吗?”一看派出所动了真格的,两个女人都傻了眼,纷纷表示:官司不打了,什么赔偿也都不要了。
  派出所的法制员,其实也是办案民警。比如,2016年4月22日上午,从人民西路丽都宾馆抓回了五个吸毒人员,华清派出所的法制员石铭也去出了警。只不过,他手上有活儿,没有参与办这起案子。
  人一抓回来,就被送去做了尿检。结果,五人冰毒检测都呈阳性。经查,童某、高某系吸毒前科人员,按规定,是要报强制隔离戒毒两年的;马某等其余三人,因是头一次被发现吸毒,办案民警拟报行政拘留15日。跟石铭商量的时候,石铭脑子里突然冒出两个因吸毒入狱的艺人来。这两年,演电影的房祖名、唱歌的李代沫不是都接连因为“容留他人吸毒罪”进去的吗?这“容留他人吸毒罪”的构成要素是哪些呢?这五个人一起在酒店里吸毒,都是谁把他们张罗在一起的呢?这么一想,石铭就在网上搜集相关法条和案例进行研究,结果他发现,本案是符合“容留他人吸毒罪”之“一次容留三人以上吸食注射毒品”构成要件的。
  果不其然,后来侦查发现,童某是在马某手下打工。4月21日,马某让童某在丽都宾馆订了两间房,叫来了其他几个人,又联系自己的朋友,给酒店里送来了两小包冰毒。
  因为是头一次以这个罪名办刑拘手续,石铭怕吃不准,还跟分局法制大队和案审大队的同事请教。5月6日,马某被以“容留他人吸毒罪”刑事拘留,后来也是以这个罪名,被判刑七个月。

 

业务所长不白当

  2016年入夏后一天傍晚,新丰派出所接到长条村民齐展展报案,说他被邻居靳陈惠打了。
  齐展展家里养猪,但他这人却不拘小节。从猪圈里起的猪粪,他不放在自家院子里,却占用村上的公共地方。晴天,猪粪臭哄哄让人恶心;雨天,那黄中带绿的汤流得到处都是,让人走路都没处下脚。村民靳陈惠跟齐展展家住对门,一家人受害最深。提了多次意见,齐展展却不当回事儿。这回,靳陈惠又上门找齐展展理论。因为有气儿,话就说得重。齐展展不爱听,两人就吵了起来,后来还动了手。
  民警赶到现场出警时,齐展展已经被家人送到城区一家医院看病去了。靳陈惠说,他和齐展展只是发生推搡撕扯,他并没有打齐展展。
  案卷材料报到副所长张团星这儿,张团星眉头就拧一块儿去了:冲突发生现场,在齐展展家。他家除了他本人,就他老婆一个;而靳陈惠一方也是两人,他跟他儿子。双方各执一词,一方说打了,一方说没打。“你们看,这样的材料,把这事儿能处理下去吗?”张团星已经从民警的叙述中听出,大家的正义感挺强,都觉得齐展展这人太不讲公德。至于齐展展躺到医院,办案民警觉得他多少是在装蒜,有给派出所施压的意思。不是连他老婆都承认,他并没流一滴血嘛!
  沉思片刻,张团星马上另派一组民警到医院找齐展展。齐展展脸上有一块明显淤青,他说,这是靳陈惠用拳头打的。还有哪儿受了伤呢?齐展展只说肩膀疼,还有这儿也疼那儿也痛。当然,检查结果没出来,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这路民警回来,张团星让他们再接着询问靳陈惠父子。这回,靳陈惠说,他确实打了齐展展一拳。当时,齐展展举着个凳子要砸他,他就冲上去给他脸上抡了一拳,并且夺下凳子,将齐展展摔倒在地。
  过了一段时间,医院传来消息,齐展展的肩胛骨骨折,构成轻伤。作了伤情鉴定后,案子的性质发生了改变,治安案件变成了刑事案件。不用说,就是靳陈惠把齐展展摔倒在地那一下,导致齐展展骨折的。为什么民警一开始把事情弄不清呢?张团星认为,民警是先入为主,对齐展展的看法不佳,所以选择相信靳陈惠的说法。
  靳陈惠被刑事拘留。后来,他赔偿了齐展展的医药费,法院给他判了缓刑。
  同样是办案,民警的印象分可以把案子往死胡同领,却也可以让案子峰回路转,比如骊山派出所的这起“家暴”案子。
  2016年6月1日凌晨3点多,青城小区一妇女打电话报警,说她老公打了她。
  报案人叫牟雪,因不堪家暴,已经和任嵩离婚,但二人仍同居在一起。他们有一个两岁大的孩子,放在任嵩父母家,由老人代管。任嵩是临潼郊区农村人,因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父母、姐姐们对他都很宠爱,养成他极为任性的毛病。那天晚上,牟雪和朋友聚会吃饭,回到家已经晚上11点。任嵩大怒,怀疑牟雪有外遇,边审边打,直到他审累了、睡着了,牟雪才悄悄拨打了报警电话。
  深更半夜,任嵩被传唤到派出所后,声称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不需要警察管。被关进候问室后,他一夜骂不绝口。骂警察也骂牟雪,根本不听民警制止,吵得四邻不安。要知道,派出所地处闹市,四周可都住着居民呢。
  像这种治安案件,是可以依法传唤24小时的。早上一上班,任嵩、牟雪的家人就都来到派出所,跟民警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意思说,把任嵩教育一下,就得了;不久,牟雪也来了,明确提出要撤案。不用说,家里人已经给她施加了足够大的压力,她扛不住了。
  要是碰到个识时务的主儿,这后半夜在派出所边跟蚊子搏斗,边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早就灵醒了?可任嵩不,他横惯了。这会儿,看见牟雪,他又像西班牙的斗牛遇到了红布,怒火瞬间又被点燃。他又一次破口大骂,口口声声,出去以后,非把牟雪杀了不可!
  当天晚上,是分管治安的副所长秦刚带班。从一开始,经验就告诉他,这种案子得快查快办。听说牟雪与任嵩是离婚后又同居,连夜他就让民警给牟雪作了询问笔录,还把她和任嵩的离婚相关手续也提取了。这会儿,见牟雪的态度发生改变,秦刚让民警跟她说清楚利害:如果你还跟任嵩在一起生活,这次不把他教育好,你们以后还会有类似的事儿发生,而且说不定后果比这次还严重。牟雪听得低下了头,表示愿意支持派出所严格执法。
  如果家暴发生在合法夫妻之间,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经常对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员采取打骂等方式虐待的,受害人要求公安机关处理的,公安机关才能对有此行为的家庭成员进行行政拘留处理。而牟雪、任嵩二人已经不存在夫妻关系,不是家庭成员,任嵩的行为就应该依法以“殴打他人”处罚。作为所里治安案件的审核人,秦刚指示民警,给任嵩以行政拘留十日并处500元罚款上报材料。
  被送进拘留所后,任嵩像个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的醉汉,狂横劲儿完全没了影儿。民警还送他一本小册子,让他也学习一下相关法律。这次被拘,彻底教乖了任嵩。出来后,他表现不错,牟雪跟他办了复婚手续,两人明正言顺地重新过日子了。

 

法制民警眼最毒

  一起案件,要经过从办案民警、法制员、业务所队长、分局法制大队和分局领导这样五级审核把关,才能作出最终的处置决定。像球场上的裁判一样,是人就会犯错误。何况,就是法院院长,也不见得对所有法律条文都熟悉吧?如此一来,一起案件材料在局长审核批准之前,最后一道防火墙,就是分局的法制大队了。法制民警的责任心强不强、业务精不精,直接决定着民警执法是否能体现公平与公正。
  2016年8月16日,西泉派出所民警给法制大队报来一份卷宗,呈请对涉嫌盗窃犯罪的汪占平刑事拘留。法制大队副大队长赵军审核时,发现了这案子有蹊跷。
  汪占平是西泉街道椿树村椿南西组人,曾因吸毒被公安机关行政处罚过。8月5日,又因吸毒被西泉派出所抓了。这次,按规定,民警把他报了强制隔离戒毒两年,送到西安强制隔离戒毒所执行。在去戒毒所的路上,汪占平跟民警交代,两个多月前,他曾经偷了同村村民曹邢柳家的一辆电动车。
  忙过手上的事儿,过了两天,西泉所两位民警专程到西安,向戒毒所里的汪占平详细核实偷电动车的事儿。汪占平交代,5月28日晚上十点多,他毒瘾犯了,手头又没钱,就在村里边四处踅摸,结果发现,曹邢柳家大门没关,院子里放了一辆黑色的踏板两轮电动车。趁院子里没人,他把车推到了村南一块玉米地里,将车骑到了灞桥区新筑街办南关村,以400元卖给了一个陌生人。
  民警回来上网一查,椿树村椿南东组曹邢柳5月28日晚确实丢过一辆黑色踏板两轮电动车,经临潼区价格认定中心认定,这辆车价值3794元。丢车第二天,曹妻就到西泉派出所报了警,西泉所5月30日已立案侦查。
  审核案卷时,赵军发现了一个细节:曹妻报案时称,5月28日晚上十点多,她关好大门,全家人休息。电动车当时是放在过堂内的;而汪占平却交代,那天晚上十点多,他看到曹邢柳家大门开着,电动车在院子里搁着。究竟谁说得不准确呢?赵军让办案民警再核实这一细节。
  回去以后,西泉所办案民警先去找了汪占平家属,确认5月28日晚,汪占平压根儿没有骑回过一辆电动车;再到戒毒所找汪占平,汪占平仍坚持他的说法。
  这下,赵军对汪占平的小九九就明白了。汪占平跟曹邢柳是一个村的人,对曹邢柳丢电动车一事很清楚,只不过个别细节他没整明白。
  汪占平的算盘应该是这样打的:吸毒人员如果涉嫌刑事犯罪,民警办理刑事拘留强制措施之后,会用刑拘证将其从强制隔离戒毒所提出来。而偷一辆价值3000多元的电动车,也就能判半年刑。如此一来,他就不用在强戒所呆上两年。往深里再想一步,赵军不禁吓了一大跳:只要一脚踏出强戒所,汪占平就可以推翻先前承认的盗窃事实,导致公安机关办错案。这样,他连半年牢也不用坐,并且公安机关还不得不对他所涉嫌的盗窃行为作出终止侦查的决定。
  窗户纸这么一戳破,汪占平利用制造假案逃避两年强戒的打算,就此落了空。
  代王街道斜杨村的老杨是个专门搞绿化工程的人。前年冬季,老杨揽了个工程,给石油城南门外绿化带种景观树红叶李。可是,他手上的红叶李不够。老杨脑瓜活泛,又见钱眼开,把职业道德纯当扯淡。不说想办法再去买些红叶李来,而是和手下的小赵一商量,开了一辆面包车和一辆皮卡,带了一名工人,跑到穆寨街道辖区的公路旁偷挖了17棵红叶李,并且把这些树苗栽种到了石油城那边。人家那边的17棵红叶李都是有记号的,刷有绿漆。夜里丢了树,人家第二天也四处找。找到石油城南门,发现自家的树被种到了这里来,主家就向马额派出所报了案。民警一查,呵,这老杨、小赵够损的。原来,穆寨那边被盗的红叶李,也是他们种的,人家连钱都付过了。
  17棵红叶李,物价部门估的价,却只有1000多元。也就是说,这起案子连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都不够,得按治安案件处理。又是挖树,又是种树,一宿觉都没睡,这几人费这么大劲,就偷了千把元的东西?法制大队民警王永在网上审核案件的电子卷宗时,就感觉不大对劲儿。
  再看嫌疑人的交代材料,关于17棵被盗红叶李的价值,都说值一万多元。老杨、小赵都是专门吃绿化这碗饭的,对各种苗木价格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的手指头。物价部门的估价,怎么会只有他们所说的十分之一呢?王永立即给大队长宋健汇报了这个案子,宋健认同他的质疑,让他再细查细看。果然,逐字逐句看材料,王永发现,问题出在民警提供的价格认定委托书上。三四十厘米的树体直径,办案民警笔误,写成了三四厘米。
  一起本该构罪、嫌疑人却差点儿逃避打击的案子,就这样被拎了出来。案卷被退回去后,办案民警到物价部门对被盗红叶李进行了重新估价。老杨和小赵二人最终都被刑事拘留。
  (除民警姓名外,其余嫌疑人、当事人均为化名)

● 责任编辑:阮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