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欲与大师的悲剧

　　“但是，没有假如……”
　　“残酷的现实每天都真实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多少次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就像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一般……”
　　2015年12月8日，云南省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对昆明市原常务副市长李喜犯受贿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3年。2016年5月，云南省高院二审对此案核准执行。
　　李喜在法院判决时的最后陈述，这份挂着点点眼泪的忏悔书给参加旁听人员留下深刻印象。54岁的李喜，他的忏悔书很长，以至于法庭上显示的“摘要选读”，开篇的几句话便是他忏悔书中的“经典之说”。

渔民的儿子，走出渔村，当上了国家干部

　　世代打渔种田谋生的李喜一家,从小兄弟姐妹多,这让他吃过不少苦。在渔船上,他始终记得父亲曾给他说过的一句话：要想走下渔船、走出渔村、出人头地,你就必须吃得起苦。17岁那年,谨记着父亲的这句话，他考了大学，走出了渔村。几年的奋斗后，他终于在38岁那年，当上了昆明市城郊的一街道办事处副主任。　
　　李喜说：“直到这时，父亲的话我都没有忘记，我一直牢记着我是一个渔民的儿子。因为我的努力和组织的培养，51岁那年，我成为昆明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列入厅级领导序列。但就在这时，我的整个人生，其实早已经塌陷了。”
　　李喜在他的忏悔书中这样写道：随着任职时间的增长、职务的升迁和环境的影响，我不自觉地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放松了世界观、人生观的改造。看到周围的老板们坐豪车、穿名牌、上酒楼，大把花钱，过着花天酒地、灯红酒绿的生活，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和诱惑。特别是在我担任安宁市党政一把手后，开始主政一方，一朝大权在握，感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这时候，围着自己转的人多起来了，自己感到风光了，就开始飘飘然、忘乎所以了。在工作和生活中，事事讲排场、摆阔气，整天迎来送往，忙于应酬，晕晕乎乎，完全丧失了党员领导干部应有的清醒头脑和坚定立场。李喜的忏悔书，实际上就是他那些年贪欲之路的真实写照。因为他主管工业，手中的权力较大，他被很多企业和房地产老板看中，这让他在贪腐的路上越走越远。
　　2011年6月11日下午，李喜接到一个关系比较铁的朋友电话，说晚上有宴请，在昆明市里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要李市长一定出席。其时，李喜对这种高规格的宴请早已麻木不仁，虽然他假装有所选择，其实他根本无法选择。酒席上，除了老朋友以外，他还看到了两张新面孔，这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说，他们从山里出来，一路打拼到昆明，事业做得很不容易，现在主要在昆明搞地产，知道李市长也是从底层上来，很关心他们这种人的命运，所以楼盘开发，希望多多关照。李喜没有完全答应。他的那个老朋友在一旁帮衬着说，现在什么都不用答应，什么事都不用做，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喝酒、吃好。3个多小时的宴请，他们喝下了多少高档酒、吃掉了多少山珍海味，李喜毫无知觉，在老朋友的搀扶下，他坐进车里准备回去。蒙眬中，他看到那对中年夫妇在和他的老朋友窃窃私语。车子临发动的最后一刻，老朋友满嘴酒气地趴在车窗上对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他听清楚了：“回家别忘了后备厢里的密码箱。”李喜一路睡着，几分钟后到了家，他上了楼倒头就睡。半夜醒来，他一身冷汗，突然想到老朋友的话，幸好车子就停在车库里，司机没把车开走。李喜摇摇晃晃地来到车库，从后备厢里提着沉甸甸的密码箱上了楼。暗夜里，他不敢打开家里的大灯，把床头的台灯点亮，打开箱子一看，80万元现金满满当当地呈现在眼前，不过对此他已经毫不惊慌，他悄悄地把箱子关上，塞进床底，继续一觉睡到天亮。

　　11年，21个老板，1800余万元，让自己成了“权钱交易所所长”
　　从2014年10月下旬李喜接受组织调查，至2015年6月检察机关对其立案侦查，在这短短的8个月240多天里，李喜对自己非法收受他人1827万余元的财物的过往，进行了细致的回忆，他对每一笔、每一个人、每一起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都清清楚楚记得。这些钱，大多是企业老板为获取工程项目，获取工程拨款来找他帮忙送的，有的则是下面干部想升迁职务送来的礼金。最早收取钱物的时间是在2003年10月，那个时候，他仅仅是一名昆明市官渡区区委办主任，那时候收到的钱不多，一万两万，办的事情也不大，他由紧张到镇定，到最后八万十万的收，脸也不会红了。2006年7月，李喜升任安宁市委书记时，有一天一名徐姓老板来他办公室串门，手里抱着两本厚厚的书，说要给他读一些管理方面的书，提升提升管理水平。因为是老熟人，李喜拿到书就开始翻，感觉这书很特别，他不知道可以从哪儿翻开。徐老板帮他打开，并轻轻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书”打开了，他大吃一惊，这哪是什么书？这两本厚厚的“书”，其实是两个纸板盒，里面是空心的，放着两大沓钱，接近20万元。徐老板很快把“书”合拢，笑嘻嘻地对李喜说：“李书记呀，你不要慌张啦，这个‘书’就当是纪念品放在你这里，我没什么用的。”说着，徐老板就正儿八经地把“书”放进了李喜办公桌对面的玻璃书橱里。这天下午，当徐老板走出他的办公室后，李喜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神来。
　　李喜后来对办案人员说，其实这个“收书”一幕，仅仅是他在长达11年的收受他人钱财的一个插曲，也算是有惊无险的一曲，从开始的别扭到后来的习惯，从一个不敢贪，最后走向敢贪和明目张胆地索要，他用了没几年。这个时候，他其实早已忘了父亲曾经对他说的话。父亲文化不高，但父亲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李喜，你是我们老李家最有出息的人，你要是一直这样出息下去，要做到：一不能贪，二不能花，三要做人做事公正。”当时他很敬畏父亲，毕恭毕敬地站在父亲面前，把这“一二三”记进了他的笔记本里面。这几句话，他坚守了18年，但是最终他在升任更高一级职务时，把这“一二三”彻底地给甩在了脑后。
　　李喜曾对办案人员这样说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特别爱混江湖，跑老板圈，经常由他自己亲手组织操办“杀牛饭”“全羊席”，喜欢每天迎来送往，忙于应酬，晕晕乎乎。2006年，有人敢给他一次性地就送来500万元，他把钱存进银行，眼睛都不眨一下。2011年秋天，叶姓老板一次性地给他送去300万元，他照样“无所畏惧”地收下。2012年夏天，他把老家带上来的两个表弟安排进了请他办事老板的公司，两个表弟没文化，什么事也不会做，却在老板公司里每人每月领取7000元工资。有这两个亲戚在，那个老板办什么事都很顺，区区一个月几千元钱的“工资”，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老板所获取的利益则是成百上千万。与此同时，李喜渔村里的几个亲戚，稍有头脑的就在昆明市里，在他的指导下，插手一些公司的工程招揽，谋取非法利益。当然，李喜得到的“指导利益”也少不了。通过他的幕后操控，亲戚们赚了钱，他也赚了钱。而此时，每次回到老家，当父亲问起他，这些亲戚在城里都在干些什么，他能隐瞒的则隐瞒，隐瞒不了了就随便地说一句，帮他们在城里办了几个公司、开了几个小厂。父亲说，看上去好像不对劲呢！而村里人说，老李家赚钱，咋这么容易？

烧香求签，寻找“大师”指点，还是度日如年

　　在李喜看来，老李家所有的“不幸”，都是由一只天外飞来的喜鹊而引起的。2014年春天的一个周末中午，李喜家里飞来了一只喜鹊，喜鹊临头本来是好事，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儿子发现这只喜鹊在家里绕了几圈儿后，突然就掉在了沙发上。李喜的妻子把喜鹊拿起来看，发现它的右腿断掉了。她给喜鹊包扎了伤口，养了一两天，喜鹊飞走了。但这件事情，李喜越想越觉得很不吉利，几天后他请来了一个“大师”，为他测算吉凶。“大师”一番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拉着李喜的手说：“啊，不瞒李市长说，你们这个好端端的家，来了一个‘不干净’的人，你们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找出来、赶出去，才能保住你们老李家的平安。”李喜非常听信“大师”的话，在给了“大师”上万元的测算费后，他和妻儿一起在与他们熟悉的人中寻找“不干净”的人，几百个人里面，最后竟真的被他们找出了一个“不干净”的人，这个人姓金，名叫美萍，50岁不到，是李喜妻子的好朋友，她经常来串门，几乎每次来，都带着很多东西，在送来的东西里面，有一些经李喜分析是不吉利的，比如说大补药什么的，而且有几次来，不是李喜的妻子，就是李喜的儿子在生病的时候。由此一来，李喜对妻子说，无论如何，他们家再也不能让金美萍这种人进门了。数天后，妻子专门在外面办了一桌酒，李喜不到场，酒桌上，李喜妻子婉转地向金美萍表示了老李的意思，从此后金美萍再也没在他家出现过。
　　此时，金美萍是不来了，而距离李喜落马还有8个月。李喜后来对办案人员说：“金美萍不来，我们家照样还是遭了灾，看来，我锒铛入狱和金美萍还有那只受伤的喜鹊并没多大关系。”
　　而更值得一提的是，李喜在接受组织调查前，他最后办的一件事情，更是让人哭笑不得。2014年10月3日，李喜带着全家，长途驾车来到了距离昆明200多公里外的大理，有一个叫鸡足山的地方，他们去了鸡足山九莲寺，拜佛求签。李喜心怀诚意地爬到寺庙，求菩萨保佑，求自己没事，全家平安。方丈皱了皱眉，道出这样几句：“能保则保，保不了亦难保。”李喜听闻此言，惴惴不安，到底能不能保得住呢，他也不知道。
　　18天后，即2014年10月21日，云南省纪委公布李喜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

责任编辑：呼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