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开在太阳村》系列报道之四

太阳村里的故事为何如此动人?

  太阳村的孩子们眼睛里除了单纯,还透露着各种心事。
  一对双胞胎的妈妈偷偷地躲在门后,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在表演节目。此刻她的眼神里有着和其他家长相似的自豪。双胞胎的爸爸入狱已久,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贫寒的母亲只能耐着相思之苦将两个双胞胎儿子送来太阳村。由于家里路途遥远,她一年只能来看一次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也懂事得让人心疼,他们从不乱花一分钱,零花钱都攒下留给妈妈。太阳村的孩子,每个人都有无法抹去的“伤疤”⋯⋯


冬冬的故事
  提起孩子们,张淑琴总是想到这一幕。2011年,她带着太阳村的孩子们在农场里种草莓苗子。一个叫冬冬的男孩子跑过来跟她撒娇:“张奶奶,我累了。”她一下就心疼了,心里想着:我们老了,受这种累是活该,怎么能叫孩子这么累。张淑琴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对孩子们说:“你们想吃什么,张奶奶给你做。”“张奶奶,我想吃你做的酸汤面片。”孩子们的愿望,让张淑琴更加难过,她想着,别人家的孩子吃肯德基、麦当劳这些洋快餐,吃各种好吃的零食,我们这儿的孩子就这点要求,就想吃个酸汤面片。她马上回到宿舍开始准备,做好的酸汤面片,满满装了四大盆子,冬冬一口气吃了四五碗。她入神地看着冬冬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2004年12月的一天,张淑琴接到公安部刑侦局负责同志的电话,有一名潜逃11年的罪犯被缉拿归案,身边有一名9岁的女孩儿和一名10个月大的男孩儿,罪犯被押解回监狱,两个孩子在福州铁路公安局一个多月送不出去。联系过的亲朋好友和福利院没有一家愿意收他们,希望太阳村能收留这两个孩子。
  太阳村自1996创建从来没收留过太小的孩子,何况是个还需要专人照顾的10个月大的婴儿。
  “张大姐,这个孩子母亲在孩子两个月时就一去不复返,是这个父亲带着一双儿女四处躲避追捕时被抓获。”公安部刑侦局警官的话使张淑琴的心隐隐作痛,她立刻决定收下这双苦命的孩子。
  12月14日凌晨,张淑琴和女儿一起,站在北京车站的站台上。凛冽的寒风打着她的脸,当她双手接过监狱民警交给她包裹在小棉被中的冬冬,她哭了。孩子睡得甜甜的,偶尔动动小嘴,脸蛋上的酒窝便闪几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张淑琴告诉民警:“请转告孩子的父亲,明年天暖和了,我们会带着孩子来看他,为了孩子,希望他能管住自己,再也不要逃跑了⋯⋯”
  冬冬没吃过母乳,太阳村正好有个尚处在哺乳期的员工,她看着冬冬还在襁褓里,作为一个小婴儿的妈妈,看着冬冬心里非常难过,她抱起冬冬亲自喂他吃母乳,冬冬立刻像嚼饼一样嚼了起来,有几次这位妈妈的奶头被冬冬咬出了血。
  冬冬不会用橡皮奶嘴喝奶,张淑琴回忆,喂他吃一次奶都要弄得几个人跟着出汗。送冬冬到医院体检,结果发现冬冬不但严重缺钙,而且严重营养不良。为了冬冬,太阳村专门成立个幼儿室,派专人照顾包括冬冬在内的几个四岁以下的孩子,还为冬冬专门制定了治疗方案。
  冬冬到太阳村的第一个春节快到了,太阳村全体老师们正在为孩子们过年忙碌着,突然幼儿室的爱心妈妈找到张淑琴,告诉她说冬冬抽风了,有过医院工作经验的张淑琴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冬冬得了脑膜炎,她抱起冬冬跳上车就往医院赶,到了顺义区医院儿科门诊,在办理住院手续时几个老师都傻了眼,匆匆忙忙地送冬冬就医,却忘了拿钱,几个人赶紧凑了600元,离3000元的住院费还差得远。张淑琴转身找到儿科主任:“主任,孩子的病耽误不得,他爸爸在服刑,我们答应他明年带他去看爸爸,你先给孩子用药,我这就回去取钱,放心,太阳村砸锅卖铁也会交上药费。”
  住院期间,太阳村的两位老师日夜守护在冬冬身边。儿科病房的医生护士们,都在关心着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冬冬的床头,堆满爱心人士送来的水果和营养品。春节前三天,冬冬出院了,张淑琴亲自将孩子接回太阳村。这一天,冬冬正好一周岁。冬冬就这样在全体老师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
  2005年8月的一天,张淑琴兑现自己的承诺,她和一位老师带着冬冬姐弟,一行四人冒着酷暑从北京出发,辗转来到重庆永川,冬冬的爸爸在位于山尖上的一所监狱服刑。由于当时正在修路不通车,二人包括前来接他们的监狱民警轮流背着冬冬上山。不到两岁的冬冬对爸爸没有印象,不像姐姐那样见了爸爸只是哭。他不认识爸爸,也不想让爸爸碰他,钻在张淑琴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脖子,生怕别人会将他抱走。后来,冬冬终于与爸爸拉了拉手。在监狱的安排下,冬冬姐弟和爸爸吃了顿亲情饭。
  此后,张淑琴又安排了姐弟俩第二次与爸爸见面。当时,姐姐小彤14岁,弟弟冬冬5岁,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俩。姐弟俩知道又能去看爸爸了,高兴得几天没睡好觉。
  为了这次探视,永川监狱专门召开了会议,布置了整个接待工作。监狱教育科长不但全程陪同,监狱还破例延长了探视时间。
  接见室里,冬冬的爸爸早已在等候。见到姐弟俩,爸爸以泪洗面,姐姐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冬冬则一脸茫然。当爸爸向冬冬伸出手时,冬冬后退了。“冬儿⋯⋯”满脸泪水的爸爸猛然抱住冬冬,冬冬吓坏了:“他不是我的爸爸,不是爸爸⋯⋯”姐姐哭着说:“弟弟,是爸爸,让爸爸抱抱。”哇的一声,冬冬大哭起来,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监狱为他们一家三口准备了丰富的饭菜。姐姐给爸爸盛饭,爸爸给儿子夹菜,乖巧的女儿一遍遍地为爸爸拭去眼泪,可爸爸的眼泪却没完没了的流。姐姐到底是长大了,和爸爸有说不完的话。
  和爸爸会面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到了该起程返京的时候,姐弟俩一直看着爸爸,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墙里,才跟着老师和警察叔叔下了山⋯⋯


小宇和爸爸
  据张淑琴讲述,太阳村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有着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心理。他们的懂事、乖巧,时不时刺痛着她的心。孩子们想黏在父母身边撒娇任性,但是他们不能;想吃各式各样的零食,玩着丰富多彩的玩具,他们也不能。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是每一个孩子都有各自的心事。
  张淑琴回忆,小宇是太阳村一个不起眼儿的小男孩儿,九岁多了,还是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洗干净脖子,换上干净的衣服。新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怎么看也像旧衣服。太阳村的生活老师不止一次说,真想把小宇和他身上的衣服一块塞进洗衣机里搅一搅。
  小宇的爸爸判了很重的刑期,在监狱要呆十七八年,他六岁来到太阳村,因为妈妈突然不见了,所有人包括爸爸都告诉他妈妈到很远的地方打工去了。他也就相信了,他告诉小朋友,我妈肯定会来看我,给我带好多好多东西。
  七岁那年,很久没有小宇父亲消息的张淑琴突然接到某监狱的电话,告知可以带小宇探视。听到这个消息,张淑琴的鼻子发酸,自从小宇去年来到太阳村,常常打听什么时候能去看爸爸,现在终于可以去监狱和爸爸会面,张淑琴都替小宇开心,她决定亲自带小宇去探视。
  知道很快就可以去看爸爸,小宇和其他太阳村的小朋友一样,拿出自己积攒下来的零花钱,给爸爸买了一堆东西,有洗衣粉、香皂、牙膏、卫生纸⋯⋯看着这些东西,张淑琴心酸,不由想起一年前的国庆节⋯⋯
  那年国庆节,太阳村像往年一样,在重要节日会给每个小朋友发五元钱零花钱,让他们在自己管理的小超市去买一些喜欢的小食品、小玩具。领到零花钱,不少小朋友一溜烟直奔小超市,不一会儿便兴高采烈地捧着棒棒糖火腿肠,抱着各种各样的小食品走了出来。大部分孩子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小宇和小朋友一起,也挤进了小超市,可他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小宇,你怎么没买东西?”
  “买了个胸章。”小宇指了指别在胸前的弄不清是什么图案的小胸章。“花了五毛钱,还剩四块五,其他什么都没买。”
  “为什么不买点小零食?”
  “不买,我要把钱攒起来给我爸爸。”
  “不用给你爸,他在监狱的日子比咱们过的好,不缺吃不缺穿。”一股怒气从张淑琴心底升起,死死地堵在了嗓子眼儿。张淑琴愤恨地想着,那个用罪恶的双手掐死了妻子,使幼小的儿子永远没了妈妈的罪犯,他怎么配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孩子!“你爸服刑不用花钱,这些钱是发给你们小朋友的,你真不想吃火腿肠棒棒糖?”
  “不,我要留给我爸爸。”
  张淑琴一把将这个不到七岁的孩子紧紧搂到怀里,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她从自己口袋掏出五元钱,硬塞到孩子手中。
  “你的钱,留给爸爸,张奶奶给你五块钱,你一定去买些自己喜欢吃的小食品。”
  “张奶奶我不要!”
  “拿着!”
  “我真不要!”
  “张奶奶要生气了!”
  “那我买些东西分给小朋友好吗?”小宇飞快地跑了,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后面跟着一群孩子。
  探监这天起了个大早,到小宇爸爸服刑的监狱车程得足足两个小时,包括司机三个人都来不及吃早餐,只带了几个水果和小零食。张淑琴搂着小宇坐在后座,一直沉默的他突然轻轻推推张淑琴:“张奶奶,我可以把我那份留给我爸爸吗?”
  “又是你爸爸。你那份你自己吃,张奶奶这份留给你爸爸。”张淑琴紧紧握住孩子的小手。最终,路上带的所有吃的包括司机那份都留给了小宇的爸爸。
  到了监狱门口,等在那里的监狱民警看到张淑琴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走下车,急忙告知这个监狱规定探视不能带东西。张淑琴极力向警察求情,希望能满足孩子的愿望。民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小宇,听话,这是监狱的规定,警察叔叔也没有办法,但是,张奶奶一定要告诉你爸爸,我们的小宇是怎么样攒钱为他买东西,我们的小宇是一个多么懂事、多么知道孝敬父母的孩子。”张淑琴不知道其实自己的泪水已经落在孩子的头上脸上,小宇懂事地点点头。
两扇铁门打开了,张淑琴牵着孩子的小手跨进铁门,小宇马上就可以见到爸爸了,那一刻他盼了很久⋯⋯
  (本文人物除张淑琴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