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四大奇案之杨乃武案(下)

  上期我们说到杨乃武案之所以被列为清末四大奇案,缘于该案“曲折”胜于“奇处”。而该案的刑部尚书皂保审结奏折更是行文缜密、线索清晰、剖辟切理、拟处有据。由于篇幅所限一期未能述完,本期我们再细细说来。
  杨昌濬、胡瑞澜:“巡抚杨昌濬,据详具题,不能查出冤情,京控交审,不能据实平反,意涉瞻徇。学政胡瑞澜,以特旨交审要案,所讯情节既有与原题不符之处,未能究诘致死根由、详加复验,草率奏结,几致二命惨罹中辟,唯均系大员,所有应得处分,恭候钦定。”
  杨昌濬,字石泉,系浙江省巡抚,对一省政务负总责。“京控交审”指案犯家属至北京申诉,朝廷受理并下旨彻底审查。省按察使蒯贺荪审谳此案时杨昌濬亦亲自参,并派候补知县郑锡滜赴余杭县密查,而郑锡滜未履行密查之责。杨昌濬身为一省巡抚或有袒护本省官员之念,审查案件时难免过于轻信本省各级职官,致错案未得审明。
  胡瑞澜系省学政主管一省教育。清制,省学政不属于地方职官系列。胡瑞澜职任礼部侍郎,学政一职系中央派至地方临时担任。朝廷特旨胡瑞澜复审此案,其身份为钦差。钦差系一事一结并非地方实力大员。通常情况下,钦差不轻易得罪封疆大吏。所以在复查该案时,胡瑞澜过于信任或迁就地方职官。
  鉴于杨昌濬、胡瑞澜均系大员,皂保奏折中未拟定处理意见,恭候钦定。
  蒯贺荪:“按察司蒯贺荪失入人罪,本干律例,业已病故。湖州知府锡光等复审此案,尚未拟结,均免置议。”
  蒯贺荪系浙江省按察使,俗称臬台、臬司,系一省谳狱司法主官。朝廷谕旨“交杨昌濬同臬司亲提严讯,委湖州知府锡光等详鞫”,当时杨乃武、葛毕氏皆称冤枉,当堂翻供,而蒯贺荪与杨昌濬均未引起足够重视。案中,蒯贺荪卒,故不做追究。湖州知府锡光参审,他尚未出具个人意见,故免议。
  沈祥:“仵作沈祥辨验不真,因口鼻内有血水流入眼耳,认作七窍流血,十指趾甲灰暗色,认作青黑色,用银针探入喉咙,作青黑色,致将发变颜色误作服毒。……此案仵作沈祥,率将病死发变尸身误报服毒,致人凌迟重罪,殊非寻常疏忽可比,合依检验不实,失人死罪,照例递减四等,拟杖八十,徒二年。”
  该案葛品莲死亡时间系十月九日下午,刘锡彤带领仵作到现场时为十一日中午。当时虽为初冬,但南方天气温暖,十日夜间尸体已开始变软,口鼻内有痰血流出。十一日中午,沈祥验尸时见尸体发软,言称像鸦片中毒症状(现代法医学:人死后僵硬称“尸僵”,尸僵期过后即为“尸腐”。此尸体发软系已尸腐,而非中鸦片毒所致)。验毒银针亦未用皂角擦拭,沈祥不能确定死者所中何毒,遂含糊报称“服毒身死”。他未料到此案可能导致凌迟重罪,属于重大疏忽,故拟判“杖八十,徒二年”。
  关于仵作职守问题,抄录一段祝善诒《馀杭大狱记》所载情节存此。该案全部涉案人员及证据提解北京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及顺天府所辖州县仵作悉数到场验尸。一老仵作取死者囟门骨一块儿对着太阳一看,即唱报:“此人实系病死,非服毒也。”遂斥责沈祥道:“你验尸时看见什么了就确定是中毒死亡?”沈祥答:“我等原不肯填写验尸单,然而长官意见不敢不遵。”老仵作道:“这是什么话!长官不懂验尸,全靠吾辈悉心区别。即便长官有其他想法,亦应该力争,你充其量不过革职。而你怵于长官权威故意迁就,以让别人获罪取媚长官,等于杀人。”
  沈彩泉:“刘锡彤门丁沈彩泉,在尸场与仵作争论坚持砒毒,实属任意妄为,合依长随倚官滋事怂令妄为累及本官罪致流者与同罪律,拟杖一百流三千里。”
  沈彩泉系刘锡彤门丁,即仆役随从。“长随”在明代系宦官名,清代指官场所雇用之仆人。在现场验尸时,仵作沈祥怀疑死者系烟毒。沈彩泉听人传言死者暴亡系葛毕氏毒死的,便先入为主随口妄言。大烟中毒一般是吞服自杀,不合投毒状况,沈彩泉遂在现场与仵作争议不是烟毒。他纯属捕风捉影无端生事抖机灵儿,致其本官刘锡彤获罪流刑。依例,他与本官同罪,故拟判处“杖一百流三千里”。
  边葆诚、罗子森、顾湛恒、龚世潼、郑锡滜:“宁波知府边葆诚、嘉兴知县罗子森、候补知县顾湛恒、龚世潼,经学政委审此案,未能彻底根究,依附原起;候补知县郑锡濬,巡抚派令密查案情,并不详细访查,率以无冤无滥会同原问官含糊禀复,厥咎唯均,俱应依承审草率定案证据无凭枉坐人罪例,各拟革职。”
  朝廷特旨学政胡瑞澜复审此案时,又调边葆诚、罗子森、顾湛恒、龚世潼随同审理。此四人显然未尽同审之责,习惯唯依附长官意见,草率附会以致被革职。
  沈喻氏:“沈喻氏因伊子速死可疑,喊求相验,并未指供何人谋毒,与诬告人谋死人命不同,且府谳时妄供盘出谋毒各情,系由痛子情切所致,应与诬告人死罪未决满流加徒律上量减一等,拟杖一百总徒四年。”
  沈喻氏系死者葛品莲之母,本名葛喻氏,葛品莲之父死后改嫁沈体仁,遂名沈喻氏。葛品莲死亡前,沈喻氏在场。葛品莲咽气后她给儿子换衣服,查看尸体毫无异样,对医生诊断“痧胀致死”并无疑义。后有人说“速死可疑”,沈喻氏联想起他人议论葛毕氏轻浮,便怀疑有别情。遂以儿子死因不明于十月十一日晨,请人代写状子到县衙正式报案。当她听说葛毕氏供认谋毒自己儿子,虽心中明知情节不符,而急于为子报仇,即附和葛毕氏所供述,如此就与她报案时所陈述内容相抵触。报官时,沈喻氏只请求验尸,一不知是否中毒,二不知何人投毒,三不知所谓杨乃武、葛毕氏合谋。之后沈喻氏并不知葛毕氏所供乃刑讯所逼,便随之改变说法,致诬陷他人酿罪。好在被诬陷者未被执行死刑,故判处沈喻氏在流刑下减一等,即徒刑。徒刑最高三年,加徒即“杖一百,总徒四年”。
  另,皂保奏曰:“臣等诚恐原审各员有怀挟私仇勒索教供情事,讯据杨乃武,坚称伊与知县及役吏人等素无干涉事件,毫无嫌怨。研诘刘锡彤,供与杨乃武无仇,实系葛毕氏自行诬报,且杨乃武于十一日夜间甫经到案,次日即行详革,如果意在索诈,自必缓办详文,既欲挟案作赃,断不肯未及十日即行解府,审办委无勒诈重情。质杨乃武,亦称前供既得串诬索诈等情,系因图脱己罪,捏词妄诉,并无其事,实不能指出诈赃确据。……并据葛毕氏供,因县官刑求与何人来往谋毒本夫,一时想不出人,遂供将从前同住之杨乃武供出,委非挟嫌陷害,亦非官役教令诬报。并据刘锡彤供称,卖砒之钱宝生,系凭杨乃武所供传讯,如果是伊串嘱,断无名字不符之理。现经钱宝生之母姚氏供称,伊子名唤钱坦,向无宝生名字,铺伙杨小桥供亦相同,可为杨乃武畏刑妄供之证。”
  以上系皂保就此案是否涉及索贿、教唆、挟仇报复等情节的查证过程及结果。回顾本案,案件最终审明原因有三:1.清代最重命案。朝廷恪守“勿杀一不辜”之古训,屡下“人命重案”“彻底根究”“悉心研究”“毋稍含混”等谕旨,督导审办。2.都察院御史及刑部司官几次奏请严查。3.杨乃武妻杨詹氏及胞姐叶杨氏两次到刑部及都察院申诉,即所谓“京控”,引起刑部司官及御史重视。
  有人曾认为,此案得以昭雪有司法、政治双重原因。司法原因即古人“慎杀”之传统,政治原因则是枢臣与疆臣权势较量。朝廷不允许地方大员把持一方、拥权自重、袒护下属。现在看来,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每个案件公正审理的结果最重要。就寻常百姓而言,唯冤屈能够昭雪、正义得到伸张才事关切身又耳目可及。其他高调大言,非妄即虚、真假难辨,大多不关百姓事。至于枢臣、疆臣间权力分配制衡,非局外人所能置喙,多言无益亦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