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民警与他的“地方频道”

  “老婆儿姨,这么远的路,你咋来的?”3月的一天,韩丰一口地道的临潼方言,和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太太对上了“频道”。
  29岁的韩丰是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临潼分局栎阳派出所的一名社区民警。韩丰老家在山东菏泽农村,2005年考到西安政法大学,才开始说普通话。2010年秋季,韩丰通过公务员考试,成为临潼分局栎阳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可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他就突然发现,好容易说顺了嘴的普通话,在这儿吃不开了。
  栎阳派出所地处临潼、阎良、渭南、三原交界处,有“鸡鸣四县”之称。在当地,几乎没人说普通话。有些上了年纪的人,甚至听不懂普通话。韩丰所在的徐杨警务室,是个农村警务室。上班第一天,韩丰就发现,自己只要一张嘴,别人就不愿跟他多搭腔。一个民警不会方言,就像一个成年人却不懂人情世故,别人投来的眼光,怪怪的。
  韩丰便下决心学方言,他的第一个老师,就是电视剧《武林外传》里的“佟掌柜”。他把这部戏下在自己的手机上,没事儿就琢磨佟掌柜的发音。不过,佟掌柜说的是西安话,而到了栎阳一带,人们的方言会带一些外人听了摸不着头脑的土话。比如把“我娃”称作“我日”,把“头儿”称作“脑系”。两三个月之后,韩丰就能用不太标准的方言磕磕绊绊地跟人沟通;半年之后,就有人猜韩丰是关中以外的陕西人;等韩丰的方言说得和当地人完全没区别时,已经有不少老百姓拿他当朋友了。于是,韩丰的工作干得风生水起。2014年度,韩丰被评为全省优秀社区民警;2015年,市公安局民调评警,全市900多名社区民警中,韩丰总成绩名列第五;他所在的徐杨警务室多次被上级公安机关评为优秀警务室。


临潼话,山东话   

  “我孙子躺在医院呢,没钱交咧,你看咋办?”一大早到派出所找韩丰的老太太,来自徐杨街办巨合村。
  巨合村有孙甲、李乙两家人,住一条村道的斜对门,为宅基地有十几年的纠纷。正月初七,两家就曾发生过一次冲突,只不过双方都没有报警。3月初,天气转暖,李家要盖房,拉来沙石、水泥。孙家上门阻止,双方动了手。孙甲这人水有点深,干仗时,他不出面,而是派上了一帮老弱病残。除了他老婆和上初中的女儿,年过八旬的老娘、患尿毒症且是半个盲人的儿子也被派上了“前线”。说白了,孙甲家经济困难,他就是想让李乙家赔点银子。
  这天,一群老少不等的妇女趴在李家的沙石堆上,不让人家施工。孙甲儿子要往人家工地冲,被李乙一本家兄弟拦下。这小子把拦他的人小腿肚子咬得鲜血直流,人家知道他有病,硬是没敢还手。不过,交手中,孙甲媳妇、女儿还是被对方踢打了几下。
  接到报警,韩丰和同事赶到现场。打架时,李乙多了个心眼儿,派人专门拿手机,全程录了像。现场有20多个帮忙盖房的人,韩丰向他们一一取证。在此过程中,韩丰又对双方都做了劝说工作。别人还听得进去,唯独孙家老太太压根儿不听,就想让李家出点血,给她孙子治病。这不,老太太连续三次到派出所找韩丰,给他施加压力。巨合村离派出所有15公里,问她怎么来的,她说一早自己走来的。韩丰一听就乐了,知道有人使坏,故意开车把老太太送到派出所添乱。
  孙甲儿子咬了别人,却声称被别人打伤。让他去做伤害鉴定,他却不肯配合。第一次到所里来,孙甲老娘见面就骂韩丰吃了李家的“黑食”;第二次来,韩丰就能跟老太太拉家常。不管手头事情再忙,韩丰都会一脸堆笑,给老太太端茶递水,并且开上警车把她送回村。等第三次韩丰开车送她回去时,老太太已经改了口,夸他“是个好娃!”
  孙家八旬老太太三天两头到派出所找韩丰时,李乙同样年过八旬的老父亲则经常去街道办事处上访。在较劲儿方面,孙、李两家毫不逊色。见到韩丰,街道办领导也曾问起过这门官司。顶着压力,韩丰对这起治安案件作出这样的处置:对孙甲儿子和李家的一名老汉处以行政拘留五日的处罚,鉴于这二人一个有病、一个年过七旬,都没有送进拘留所;李家另外两名动了手的人员,被处以200元罚款。案子画上了句号,双方对处罚还都没有异议。
  可谁知,过了一周,孙家又找到派出所说,李家拉了一车土,倒在了他家门口,这事没完!韩丰去一看,李家虽然在村道上倒了土,但并没有在孙家正门口,也没有堵住路,人还能过。这号事儿,派出所哪能强制李家挪土呢?韩丰只能找村干部想办法。可一打听,原来孙、李两家为倒土也有过积怨。孙、李两家门前,原先是个坑。村里修村道,这个坑占去大半,另一小半与李家相邻。孙家以前往坑里倒洗衣裳的水,李家不乐意;李家往坑里倒了两车土,准备盖房,孙家又告到村委会。村里协调,让孙甲把那两车土拉到了他家院子里。现在,要让李乙家挪村道上的新土,李乙提出,先让孙甲把他家的旧土还回来。双方僵持不下,这回,连村干部都不好再插嘴了。
  李家拉土,是准备盖房后填垫院子。可房子盖好,李家却故意不把土往回拉。韩丰看出,李家是在故意找别扭。“孙哥,你们院子都用水泥硬化过了,堆两车土在里面,也难看嘛!”韩丰劝孙甲时,说的是山东话。孙家是一百多年前从山东迁来的,家人相互之间,一直都说的是山东话。韩丰的山东口音,一下子就把他与孙甲之间的关系扯近:“这样,我也好久没干活儿了,这土,我来挪!”韩丰也是农家子弟,干点挖土的活儿不在话下。孙甲不吭声,韩丰和协警就只管往架子车上装土。他们把一车旧土运到李家,再整第二车时,孙甲脸上就挂不住了:“这活儿,咋能让你们干呢?”铁锨和架子车就都被他抢了过去。
  那两卡车旧土,拉了十几架子车。等旧土还到了李家,李乙叫来的铲车三下五除二就把村道上的新土也挪了。清明节前,孙、李两家在韩丰的见证下,握手言和!



以圣母的名义   

   这里要说的昆明是人名,不是地名。昆明是徐杨村的村民,四十七八。前些年,昆明到外地打工,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脚落下残疾。一个养家糊口的壮劳力,变成一个残疾人,老板又耍滑头,没赔几个钱,昆明是又恶心又憋屈。心里难过,昆明就喜欢把自己灌醉。一醉,他老婆腊梅就遭了殃,常让昆明打得杀猪般惨叫,为这事儿,派出所都曾出过警。看实在跟昆明没法过,腊梅跟他离了婚,改嫁到了三公里外的公义村。
  腊梅要比昆明小十几岁,改嫁之后,腊梅很快又怀上了。再婚后,腊梅跟老公在公义村开了一家卖净水机的小店。白天,老公忙别的事儿,腊梅和她60多岁的老娘在店里照顾生意。
  一天,昆明拄着拐杖从公义村经过,看到了腊梅挺着大肚子的身影,当下就像触了电一样,拔不动脚了。远远地看着腊梅老公走远,昆明一瘸一拐地走进店里:“你现在日子过好了,连你娃也不管了?”腊梅与昆明生有一个女儿,已经上了初中,在临潼城区一所学校住校。昆明说话死难听,没几句,两人就吵了起来。腊梅气得不得了,操起把扫帚就往外赶昆明,还踢了昆明一脚;昆明火上来了,狠狠扇了腊梅一耳光。腊梅妈在一旁帮着女儿赶前任女婿,居然也被昆明扇了一耳光。
  一起治安案件,双方都没有明显外伤。棘手的是,一方是残疾人,另一方是孕妇和老人。腊梅娘儿俩态度强硬,坚决要求处理昆明。“过去,他把腊梅打美咧,现在离了婚,他还敢来打人,还有没有王法?派出所不治了他的毛病,以后我们这店还咋开?”腊梅妈说起昆明来,恨得咬牙切齿。娘儿俩还有个顾虑,就是怕昆明来纠缠的事儿,让腊梅丈夫知道。毕竟是二婚,他们还得往下过日子,不能让昆明把地雷埋下了。韩丰去找昆明,昆明却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劲儿:“打人没?打了!可她们娘儿俩也打了我!要关我?可以,等我出来,非弄件大事儿出来不可!”这昆明可是够气人的,韩丰跟他说了半天,都隔着门,临了,他都没让韩丰进屋去。
  徐杨社区有个特点,这里八成的老百姓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韩丰自己绘制有辖区天主教堂分布图,遇到重大宗教节日,韩丰一准儿会出现在各个教堂。一来为维护现场秩序,二来也顺便在活动结束之后,在教堂里和教徒们共同做一次安全防范方面的弥撒。一来二去,他和各教堂的神父、修女和会长都混得挺熟。遇到教民之间发生了纠纷,韩丰发现,会长等人用宗教语言来劝解,比他的“法言法语”更管事儿。
  为昆明与腊梅母女打架一事,韩丰请来了天主教会的会长老商以及教会管治安的老王。带着搬来的“天兵天将”,韩丰先去找腊梅母女。这次,会长劝她们娘儿俩不要暴怒、要控制自己的欲望,不要和人发生争执。结果,切换了频道,这娘儿俩果然就听了进去。不过,腊梅娘儿俩提出了要求,昆明必须当着派出所和教会的面,向她们娘儿俩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不来闹事了。
  又拉着商、王二位去找昆明,昆明态度也出奇地好。他不但马上开了门,而且还倒水、递烟,和对待韩丰态度截然不同。“你的难处,是主安排给你的磨难,你不能自暴自弃。你这样酒后闹事,是对圣母玛丽亚的亵渎。你知道吗?”商、王二位的劝说,昆明完全听得进去。他表示,愿意给腊梅娘儿俩赔偿医药费。
  “钱,就不需要你赔了。不过,你得当着我们的面,给人家腊梅和她家老太太赔礼道歉。”韩丰的话,马上得到了昆明的认可。打电话确认腊梅丈夫不在店里,韩丰决定马上开车拉上昆明去负荆请罪。
  到了店里,昆明诚恳地跟腊梅娘儿俩道歉。腊梅妈老了,嘴碎,又说了昆明几句,昆明也都老老实实地听着。看火候差不多了,韩丰当场写了一份调解意见,双方签字画押,这事儿就算画了个句号。
  昆明这人毛病虽然多,但心眼儿实在。本来,他预计给腊梅娘儿俩看病,咋还不得七八百块?腊梅可是怀着孕,随便做个检查,那得多少钱?自从和腊梅离了婚,昆明的收入全靠那几只羊。一个月下来,昆明卖羊奶也就能挣个千把元。因此,七八百元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为他这件事,人家小韩前前后后往他家里跑了四五趟。他让人家吃闭门羹,人家却替他着想,没关他,也没让他赔医药费。昆明过意不去,就做了个锦旗送到派出所。结果,韩丰还不高兴。昆明做锦旗,还选了个质量最好的。韩丰责备他,是说他不该花这个钱。
  去年秋天,栎阳地区有人开了个大雁养殖场。韩丰跟老板熟,就给人家推荐了昆明去打工。养殖场离徐杨村不算远,昆明每天去那儿干完活儿,回来照样可以养他的羊。养殖场这份工作,让昆明一月能挣1800元。有事情做,手头也宽裕些,昆明的心气儿平和多了。


微信好友遍徐杨   

  前年6月下旬,西瓜即将上市之时,徐杨街办奎杨村一个瓜棚夜里被人破坏。农膜是被刀子划烂的,有一伙人钻进去,拔了瓜藤,剁烂了西瓜,破坏很大。一大早,韩丰带人去出的警。瓜农大刘是个30多岁的人,带着坐轮椅的老父亲,吃住在地头几个月。大刘是陕西蒲城人。蒲城是个著名的西瓜之乡,阎良、临潼一带的瓜地,也多让蒲城人承包着。先一天夜里一直在下雨,雨点噼噼啪啪地拍打着瓜棚。这持续不断的雨声,就让父子俩都睡得太实。一觉醒来,才发现出了这么大的事。新上市的西瓜能发到一斤一块五,这样算来,大刘的损失一万多元!见到民警来,大刘气愤得说话嘴唇都打哆嗦。
  穿着胶鞋,韩丰进地里查看了现场。这会儿,雨虽停了,但瓜地仍十分泥泞,被踩得乱七八糟的现场没能提取到什么有利于破案的痕迹物证。这案子,应该从哪儿入手呢?回派出所的路上,韩丰编了条微信,附上刚刚拍的几张照片,发在了他的“社区警察”微信平台里。
  徐杨警务室负责八个村子,辖区20平方公里。韩丰有一部手机,朋友圈都是辖区群众。他把辖区的商铺、企业、各村组治安联系员、常住人口、暂住人口等分门别类,通过微信不定时向全体微友或者特定群体发布些便民、预警、普法、提示等微信息、微通报。
  韩丰微信上的好友,在不断地增加。他社区共两万多人,成为韩丰微信好友的有500多。可以说,各村各组,有点影响力、有点特点的人,都在韩丰的手机里收着呢。韩丰单身汉一个,每天早上还要风雨无阻地跑上十公里,精力旺盛。老百姓有事儿,可以随时通过文字、语音和视频、图片跟他交流,他也不烦。如此一来,徐杨一带若是非要选出一位“千里眼”“顺风耳”来,除了韩丰,还真找不出第二位来。
  这不,韩丰关于瓜棚被盗、被毁的微信发出不到一小时,信息就反馈回来了。徐杨高级职业中学有一个男生小吴,正义感很强。学校每学期开学时,韩丰都会受邀去作一场法制报告。小吴就是在听了韩丰的报告后,添加了小韩警官微信的。小吴是个住校生,微信里他告诉韩丰,先一天夜里,一帮同学翻墙出去过。小吴的微信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看来他发这条微信时,心里挺矛盾。韩丰马上就联系了徐杨职高的校长说明情况,并请政教处老师配合他,一起去检查男生宿舍。查到第四个宿舍时,他们发现桌下摆了两个西瓜,桌子上,还有一把切瓜刀。可是,市面上已经有早西瓜上市,万一人家是自己掏钱买的呢?韩丰没吭声,猫腰揭起一个架子床下铺垂得很低的床单。这下,十几个西瓜像一帮浓墨重彩的演员,“刷”地一下暴露在了聚光灯下!
  干下这件坏事的,就是这个宿舍的13名男生。他们不仅受到了批评教育,他们的家长还不得不共同分担了大刘的一万多元损失。
  种西瓜这事儿,必须“打一枪换个地方”。一块地种过西瓜,头一年收成再好,第二年不换地方,产量都会锐减。所以,瓜农也有点像吉卜赛人,年年都得换地儿。今年开春,有一回韩丰去阎良办事儿,街上遇到个人喊他。那人面熟,但韩丰一时没想起是谁。“韩警官,我是大刘啊!”握住韩丰的手,大刘像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亲热得不得了。

责任编辑:阮莹